“不是写的,是抄的,是我求杜大爷抄了两样东西,我觉得这两样东西跟贺官书放在一起挺合适,就随这第三瓶酒送给你。”
金柄印觉得三瓶酒就是三把刀。董五娘在他胸腔上狠狠扎了三刀!
金柄印急于想知道这第三刀是什么内容,便去拆那信。可是手指头不听话,总是拆不开。金柄印猛一用力,把信封撕烂了。金柄印想展开信纸,却把自己展开在沙发床上。
金柄印完全醉倒了,信纸还攥在手心。
董五娘和金柄印二十年的夫妻,因斗酒始,亦因斗酒终。
晚上,蔡翠玲接到宋元祐的电话,带着醒酒菜和醒酒茶来了。宋元祐把他下午在窗外听到的情况原原本本说给了蔡翠玲。
蔡翠玲给金柄印醒过酒,看着金柄印清醒过来,便坐在他身边陪他说话。毕竟是情人嘛,话语和身体都能温暖对方。
当话题扯到那件元青花凤凰虫草八棱开光梅瓶时,蔡翠玲问:“你真的把那梅瓶卖给秀水啦?”
“不卖梅瓶拿啥买别墅哩?拿啥叫你舒服哩?”
“别墅比梅瓶好得多。”
“当然,梅瓶摆在那儿只能过眼窝生日,哪有别墅舒坦实用?”
蔡翠玲听到了金柄印的灵魂,那灵魂和自己的灵魂极为相像:现在人已进入身体和物质的消费时代,谁还在乎一件死古董里藏有什么文化和精神?只有傻瓜才尽想文化和精神哩!
蔡翠玲给金柄印酒醒时,看到金柄印手心攥了一个团纸,随手掏下来扔到茶几上。现在金柄印酒醒了,看到团纸,说:“那是董五娘杀我的第三刀!”
蔡翠玲捏过纸团交给金柄印,金柄印展开来看,纸上是杜大爷的小楷书,抄着诗文。
诗为两首:
夜月明如水,嗟予固已深。
一生原是梦,卅载枉劳神。
屋暗难捱晓,墙高不见春。
星辰和冷月,缧绁泣孤臣。
今夕是何夕,元宵又一春。
可怜此夜月,分外照愁人。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恩。
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远红尘。
他年应泛龙门合,认取香烟是后身。
蔡翠玲不知道诗为谁人所写,只觉得诗中充满了无限悔意,就说:“蛮凄凉的。”
金柄印:“岂止凄凉。”
“谁写的?”
“和珅。”
“那个大贪官和珅?”
金柄印的脸色一点一点变苍白,磨着牙齿说:“前一首是和珅在狱中写的《悔诗》,后一首是和珅被杀前的《临刑诗》。和珅贪婪,富可敌国,可惜人头落地,只剩下一片虚无。”
蔡翠玲听到这里,不敢吱声。
金柄印:“董青花和杜玉田老儿咒我死哩!他们拿和珅比我,我咋能是和珅哩?!他们拿和珅的结局比我,我咋能有那样的结局呢?!妄想,痴心妄想!!”
想到金柄印的结局,蔡翠玲有些不寒而栗。
金柄印瞄一眼第二页纸,塞给蔡翠玲,说:“看吧。”
蔡翠玲接过纸看,只见上面写着:
妾吴氏,字卿连,吴门人也,其年十五,先入平阳王第选侍。乾隆四十四年,归和处,今又二十一春。分香者何人?买履者何人?风凄日暗,如助妾之悲悼也。诗成后,投缳自尽。
晚妆惊落玉搔头,宛在西湖十二楼;
魂定暗伤楼外景,池中无水不东流。
香稻入唇惊吐日,海珍列鼎厌尝时;
蛾眉屈指年多少,到处沧桑知不知。
缓歌曼舞画难图,月下楼台冷绣襦;
终夜红尘看不足,朝天懒去倩人扶。
钦封冠盖列星辰,幽时传闻进贵臣;
今日门前何寂寂,方知人语世难真。
一朝能悔郎君才,强项雄心愧夜台;
流水落花春去也,伊因事业空徘徊。
最不分明月夜魂,何曾芳草念王孙;
梁间紫燕来还去,害杀儿家是戟门。
莲开并蒂是前因,虚掷莺梭念几春;
回首可怜歌舞池,两番空是梦中人。
冷落痴儿掩泪题,它年应化杜鹃啼;
啼时莫向漳河畔,铜雀春深燕子栖。
蔡翠玲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读,读完时顿觉浑身发冷。低头看时,胸口衬衣已被冷汗浸得透湿。
和珅大贪官,竟然有如此忠贞不渝、才情并重的红粉知己。和红粉知己比,和珅的诗才倒显得一般般。但和珅的诗外之才,已达到大学士境界。和珅若是等闲之辈,红粉卿连岂会坚贞钟情到投缳殉夫的地步。把金柄印比做和珅,把自己比做卿连,自己对金柄印的情义能到何种程度呢?这一比,把蔡翠玲比出了浑身冷汗。
金柄印:“我要是坐牢?”
“我给你送饭。”
“我要是死?”
“你不会死的。”
“我说我要是死呢?”
“我说你绝对不会死。”
“我知道你的心了。”
“你知道我的什么心了?”
“我若死,你活着。”
金柄印看情人的眼睛比看古董还要尖哩。和珅死了,吴卿连殉情投缳自尽,他金柄印死了,我也殉情吗?才不呢!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我和他算什么?假戏真做,互相享受。再说她吴卿连是吴卿连,我蔡翠玲是蔡翠玲,八杆子打不着,比不到一搭里。她钟情和珅殉情和珅是她心甘情愿,我钟情不钟情殉情不殉情是我自个儿的事。吴卿连是个大傻瓜,我才不做那样的大傻瓜呢!金柄印说他死,我不说我投缳自尽,我只能说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我这心这灵魂被金柄印窥破了?!
“其实,我并不想让你殉情,我死了就死了,拿张破席一卷,扔到渭河滩去喂狗。”
“我说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现在我知道了,真真切切地知道了。”
“我真的不希望你死,这就是我的心。”
“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现代人的心和古代人的心完全是两回事。”
蔡翠玲靠紧金柄印,拿手抚摸他的胡茬子,说:“你胡思乱想哩。”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孤独和凄凉。董五娘这第三刀杀得狠,快要把我的心和灵魂杀死了。”
“你是说,董五娘知道我和别墅的事了?”
“她要是不知道,咋会把杜大爷个老家伙抄录和珅和吴卿连的诗文拿到这儿来呢?”
蔡翠玲打个冷颤,那冷颤直传导到金柄印身上。董五娘若把这一切向组织和盘托出,麻烦就大了。提早抽身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蔡翠玲丰腴性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离开金柄印一点。金柄印双拳捶胸,嚎叹一声,嘴角溅出几星血点出来。蔡翠玲为了躲避血点子,又往后挪一挪。
金柄印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点子,抬起身子,冲蔡翠玲叫道:“笔墨伺候!”
蔡翠玲给金柄印做秘书时遇到过这种情况。金柄印酒喝高了便喊叫笔墨伺候。蔡翠玲研好墨展好纸,把笔递到金柄印手中。金柄印挽起袖子,泚笔乱写,写完贴在墙上,墙上有杜大爷的书法条幅。酒醒后比一比,便狠狠地把自己写的字撕成碎片,扔进废纸篓。
蔡翠玲:“这儿哪有笔墨。”
“我不管,我就要你笔墨伺候!”
蔡翠玲找到宋元祐,讨来一根铅笔。
金柄印抓过铅笔要折为两节。
蔡翠玲:“这儿又不是你的办公室,哪有笔墨?”
金柄印万般无奈,只得用铅笔在汇报思想用的白纸上写了六个字:东门犬,华亭鹤。
金柄印:“带出去,交给董五娘或者杜大爷。”
蔡翠玲揣了纸条告辞金柄印。临出门时,不由流下两行清泪。
金柄印:“这两行怜惜的眼泪倒像是真的。”
蔡翠玲甩着泪珠跑了。
蔡翠玲跑去找宋元祐,宋元祐说:“告过别了?
蔡翠玲:“我让你看样东西。”
“金柄印给你的东西?“
“不是给我,是给董五娘或者杜大爷。”
“拿出来看看。”
“不能在这儿看。”
“城南别墅?”宋元祐故意问。
“城南别墅不能去了,不光不能去,而且离得越远越好。这是城南别墅的门钥匙,我不忍心当面给他,回头你转交给他吧。”
宋元祐接过钥匙:“滑点呀?”
“咱滑到你那儿去吧。”
宋元祐开车将蔡翠玲带到一个僻静去处。一进屋,蔡翠玲便掏出那张纸让宋元祐看,问那六个字是啥意思。
宋元祐:“东门犬,是说当年秦相李斯被赵高腰斩咸阳,临行刑时,携着儿子的手说:牵犬东门,岂可得乎?华亭鹤,是晋时大文人陆机临被砍头时大呼: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蔡翠玲泄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送给哪个要人的密电码呢?”
“密电码能交给董五娘和杜大爷吗?”
“瞧,我给吓糊涂了。”
“这个金柄印老兄呀,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有血性的男人都是那样。”
“影射我哩。”
“谁影射你来?”
蔡翠玲坐到床上,宋元祐坐到沙发上。蔡翠玲让宋元祐过去,宋元祐不过去,蔡翠玲只得自己过来挨着宋元祐坐在沙发上。
金柄印一隔离,蔡翠玲便觉得自己也落了水。落水的人心都急,手边有稻草就赶紧抓住,能在水面耐多久就耐多久。宋元祐监管着金柄印,所以是一根大稻草。这根稻草平时跟蔡翠玲关系很亲近,摸摸揣揣是有的,只差没干那事了。宋元祐跟蔡翠玲演过好几出双簧戏,配合得绝对佳妙。要是干那事,也绝对配合得佳妙。
蔡翠玲脱去外衣,解开衬衣领口跟前的两枚扣子,把肥硕的大奶露出一大半。夏天的时候,蔡翠玲总是解着两枚扣子,宋元祐贼溜溜的目光总是从领口那儿往里探着。
今日个,宋元祐只飞快瞄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到别处去,没有继续望领口里探索。蔡翠玲索性把衬衣的扣子全解开,站到宋元祐正面去。宋元祐躲不过,说:“呦,跟羊奶一样。”
蔡翠玲扑哧笑了,这话不止宋元祐一个人说过。
蔡翠玲拉过宋元祐的手,搭在大奶上。宋元祐的手往后缩着。蔡翠玲又用奶蹭宋元祐的嘴唇。宋元祐的头趔着。
蔡翠玲:“咋?嫌我哩?”
宋元祐:“哪能呢。”
“你们男人跟许多女人睡,我都不嫌,我只跟鲸鱼睡过,你就嫌我哩。”
“没嫌,没嫌。”
“嘴上不嫌,底下咋没动静哩?”
宋元祐大惊失色,蔡翠玲一句话,把男人的本能点得透透的。
可光凭本能,还不足以解释今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