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祐这厢却来了精神,一搁茶盅:“嗨,我有一个朋友,新近收到一幅王维的山水。不过对字画这行,我可是木匠进了铁匠铺,样样拿得起,样样都外行。不过,凭我外行的眼力看,那画竟然是满纸佛家空明之气。不是真迹,也当是宋代高手的摹品。宋代高手摹品流传至今,也是下一品的货色,长安城里,几十年也未必能见到一张。谁要有兴趣,明日帮我掌掌眼。”说着拿眼角瞟党泰和和鲁红石。党泰和和鲁红石见的官品不少,但和民间来往不多,消息自然不若宋元祐灵通。
金柄印此刻却不咸不淡地说出一句话来:“王维有佛气,宋人有意趣,两相合一,兴许好玩。”说着,叫小茶倌进来添水。小茶倌添完水,又乖巧地退到门外去。
之后,话题转到官场的升迁之道上。对这个话题,金柄印自然最有发言权,只见他舒腔捏调地说:“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
蔡翠玲听后抿着丰润的红唇笑,又似乎怕这笑被人看见,忙用笋白的手捂住肥嘟嘟的小嘴,并拼命憋着,不让自己的笑发出声音。蔡翠玲之所以笑,是因为她忽然想起杜大爷说过的一句话:“无能之士,禄以例臻,才俊之流,坐成白首。”把两个人的话放在心里一比较,蔡翠玲忍不住就想笑。临来之前,蔡翠玲给金柄印打过预防针,在茶桌上只管拖官腔拿官调,别的不操半个字的心。金柄印果然照章行事。没料到,金柄印照章行事,却把蔡翠玲自个儿惹笑了。
官以传贤,是金柄印给这个话题定的调调。
宋元祐不知是没有深刻领会,还是故意装做不解,说:“古代朝廷用人,自两制选居两府,自三馆选居两制,而进入三馆有三条路:科举进士一条路。这条路得凭真本事去考,考中一步登天,落榜了回家打牛后半截扶犁种田,只怨自己怪不得别人;第二条路是大臣举荐;第三条路是差遣例除。现如今,第三条路已断,第一条路已去质留形,名存实亡,惟有举荐一条路倒是越发的光明正大了。”
在座的都是古董行当的人,知道宋元祐说的两府两制三馆是宋代的官制,自下而上,逐级而大。所比喻现今官场升迁之道,倒也中肯。可金柄印不爱听,沉着脸说:“这不成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了吗?”
蔡翠玲一边替宋元祐帮腔一边替金柄印消气:“官以传贤,只要举荐的是贤能之人,有啥不好?”
这话倒有三分道理。
最后几个人说了一回四水堂开业大典时火凰光临的趣事,又谈了一通茶道,觉得时间不早了,要散。郑四爷闻讯赶来,直把大伙送到四水堂大门外,举一举掌中核桃壶说:“归去来兮,凤鸣喈喈,展翅高飞。”说得几个人高兴,一再表示过几天再来。
第二天,党泰和来找宋元祐,说想看看那幅王维山水。宋元祐带他径去书院门风雅阁。党泰和见那画笔势飘逸,意境高古,颇有些王维品格。所用纸也的确是唐宋时盛行的白麻纸。再细察印鉴,有宣和藏印,说明入过内府。党泰和虽为文物所所长,但专长在新石器时代器物研究,对唐王维诗画的流转以及如何落入民间却知之不多,一时也无法断定真伪。但内心记着宋元祐说过的话:不是真迹,也是宋高手的摹品,下一品的好货色。党泰和让掌柜的开价。尽管开价很高,党泰和并不还价,收了画让掌柜的随他去取银钱。掌柜的拿眼瞟宋元祐,宋元祐微微点点头,掌柜的便答应了。
这幅王维山水很快到了金柄印办公桌上。金柄印看后爱不释手赞不绝口,连问多少钱可以匀过来?党泰和说金厅长若是喜欢就留下吧。不成不成,这不成了受贿了。画又不是金钱银票,咋能是受贿呢?说的也是,改天我回赠你个青花碗,算是交换。党泰和忙答应道,金厅长给我一碗饭吃,真是再好不过。
党泰和告辞不久,蔡翠玲来了。蔡翠玲在金柄印前可比党泰和随便多了。她说这画借我用两天。金柄印说不成不成,人家刚拿来你就要借。可是画已经在蔡翠玲手心攥着了,不成也得成,就两天,两天后保证完璧归赵,而且还有意外收获。蔡翠玲一边风风火火往外走,一边回头说你等着,不出两小时我肯定转回来。
蔡翠玲去而又回,手里拎个包,拉开拉链往桌上一倒,是一堆钱。
金柄印诧异地张大眼睛:“啊!你把画卖了?卖成这一堆钱了?!”一向精明鬼灵的金柄印料到蔡翠玲和宋元祐会唱双簧把画弄回来,却没有料到会再卖出去。金柄印忘了自己以前做过的许多事情,脸略微沉一沉,把钱往过推一推:“我要画,不要钱。”
“画也要,钱也要,岂不更好。”
果然未出两天,鲁红石又神神秘秘地将王维山水送到金柄印办公桌上。金柄印又夸一回画,鲁红石说金厅长要是喜欢就留下吧。金柄印又说这不成受贿了吗?鲁红石说画又不是银钱,咋能是受贿呢?金柄印说那好吧,过两天我送你个官窑瓷酒壶算作交换。鲁红石说厅长能赏我一壶酒喝,真是再好不过。
几天后,蔡翠玲和宋元祐见面,直称赞这出双簧唱得更漂亮,两家子吃亏三家子占便宜。
宋元祐:“就怕鲸鱼蒙在鼓里不领情。”
“放你一百二十个心!别看鲸鱼外表装聋扮傻,那纯粹是摆谱哩。他心里比谁都亮堂,咱不过是教唆党泰和和鲁红石走鲸鱼以前走过的路哩。咱教的路数,兴许比鲸鱼的路数长些吧。”
“你说,二人都进贡,鲸鱼咋赏人家哩?”
“鲸鱼一点不笨,长着治内伤的鲸脑哩。他被赏的东西,也可以依样赏给别人。当年宰相房玄龄向太宗举荐萧翼,萧翼不负所望,用计从书圣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和尚的弟子辨才那里骗取了《兰亭集序》真迹,辨才和尚一口血吐得去了西天。太宗李世民得到兰亭真迹,如获至宝,认为房玄龄荐人有功,赏彩锦千段。萧翼功劳更大,拜为员外郎,官升五品,赐银瓶一个,金镂瓶一个,玛瑙碗一个,其中尽装珠宝。还将御厩中良马两匹披挂雕鞍银辔也赏给萧翼,另外还赏给萧翼和房玄龄一人一座庄园。你看《兰亭集序》值钱不值钱?玄宗时,徐浩将长安书商胡穆聿推荐给玄宗,胡氏收有王方庆家藏,被提升为金吾长史。你瞧太宗和玄宗会赏不会赏?”
“荐人者赏,献宝者亦赏,天下是太宗的,也是玄宗的。赏金银珠宝骏马良驹和庄园,天下谁人敢说个不字。现如今不一样了,赏金银珠宝谁舍得?赏宝马庄园太刺眼,那就手中有什么赏什么吧。手中有官位就赏官位吧。古时官位是皇家自己的,现在的官位又不是自家的,不赏白不赏。顺水的人情,谁不会做呢?”
“依你看,鲸鱼会赏谁呢?”
“如若一人献宝,谁献就赏谁。如今二人都献了宝,倒是难赏了。不过,说难也不难,比比谁的才能高就行了。”
蔡翠玲听后一阵大笑,笑得下巴和胸脯的肉忽悠悠颤哩:“有一天,我去鲁红石办公室,鲁红石正在写诗填词。我一看,只写了一大半: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孝道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我见他凝眉筹思,写不出结尾,就顺手添了两句:越聪明越逆蹇。志如鲁连高,德高仙闵蹇,依本份只落得个人轻贱。”
宋元祐一拍巴掌,连称好词:“没想到蔡秘书也文话到这等境界。”
“你以为秘书是跑堂的,只会在酒桌上杯盏应酬,在宾馆里铺床暖被?”
“哎嗨,党鲁二人一堆银钱要打水漂了。”
“你说,掏个耳屎,是选栋梁之才呢还是用鹪鹩的羽毛呢?”
“掏耳屎是为了舒服,自然舍弃栋梁而用鹪鹩的羽毛。可你呢?是栋梁还是鹪鹩的羽毛?”
“当栋梁用就是栋梁,当鹪鹩羽毛用就是鹪鹩羽毛。”
“看来你有戏。”
蔡翠玲忽然顿一顿,咬住嘴唇说:“我就不信,死古董能胜过大活人!”
当晚,蔡翠玲就把鲸鱼钓到自己住处,好菜好酒款待一番,然后一同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嗑瓜子、说闲话。
蔡翠玲生得胖,但不是那种肥猪般臃肿的胖。蔡翠玲皮紧,把肌肉紧绷绷地包裹在皮里,活像细密的纱布紧裹着嫩豆腐,很有弹性。脚一动手一摇,浑身都忽悠忽悠颤哩。蔡翠玲的眼神风骚,嘴唇像雨后的草莓一样鲜艳欲滴,时时诱发男人的欲望。蔡翠玲凑到鲸鱼跟前,用头发梢给鲸鱼搔痒痒,用冲鼻的花露水刺激他,用草莓样鲜润的嘴唇添他的胡茬,用迷人的风骚眼勾他的魂魄。
鲸鱼揽住蔡翠玲的软腰,抽着鼻子说:“跟刚才喝的酒味道一样。”
蔡翠玲高高噘着红嘴唇说:“不,跟装过杜康酒的千年郎窑红瓷瓶的味道一样。”
鲸鱼万分惊讶:蔡翠玲竟然把她自个儿形容得如此准确。
蔡翠玲离开鲸鱼一点,猛一剥把身上本来就很少的衣服剥掉,顺手一扔,衣服便鸟一样飞向电视,落下时正好搭在电视上,把电视的半爿画面遮住了。蔡翠玲又凑过来剥鲸鱼的衣服,鲸鱼主动地配合着。蔡翠玲剥下鲸鱼的衣服,又顺手一扔,那衣服竟然又落到电视上,把另半爿画面挡住了。蔡翠玲说:“我还以为鲸鱼的衣服跟皮革一样坚硬难剥呢?”
鲸鱼此刻却想着康熙年间江西巡抚郎廷极在景德镇督造的郎窑红。郎窑红瓷器釉面垂流,色泽深艳透亮,越往器下越浓艳,但流釉绝不过足,行当里人称雨过天晴、牛血红或者脱口垂足郎不流。蔡翠玲的身体正是白里透红的身体,但透的不是粉红,而是艳红,且越往不见太阳的地方越艳红。鲸鱼内心发出一声豪叹:咱咋尽遇上些瓷器一样的女人!
蔡翠玲光溜着身子跪在沙发上让鲸鱼看:“像不像郎窑红?”
“像,上面是雨过天晴,下面是牛血红。”
“郎流不流?”
“那郎不流这郎流。”
蔡翠玲一出双簧,让鲸鱼得到一堆银钱,一幅宋高仿王维山水,外加一个活脱脱的郎窑红,你瞧鲸鱼快活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