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台的所有房屋，全部建在山腰往里凹陷的一处大平台上。大平台往上数十米，便是一个天然的大石顶。
大石顶再往上，是整座山峰的上半截，因此也就足以遮雨挡雪。
除了鬼门台接待前厅外边台阶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进入前厅以后，就半片雪花也看不到了。呼啸的寒风，和漫天的白雪一起，都被挡在了外边。
徐天德和辜婆婆经过空旷无人的前厅，再走过宽大的疗病区，来到第二进院落。
两人刚进院门，都几乎吃了一惊。
但见黑压压数百人，鸦雀无声，站满了院子。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木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能够看得出来，众人视线的投落之处，全部聚焦在院内的一处房间。房门大开，但是门前十步之内，无人靠近。
徐天德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鬼门台的医生。估计他们许久不见四大神医施展绝技，这时都来瞧一瞧热闹，看他们如何救人。
有人注意到徐天德与辜婆婆进来，转头看了看。大部分人却目不斜视，根本瞧都不瞧两人一眼，只瞧着那处房间。
徐天德穿过人群，来到房门口。他刚站定，放下担子，房间里已经迎出一人，正是铁生。
铁生对徐天德低声道：“徐堂主，您来啦。”见他挑着一副担子，不禁惊讶。紧接着认出了站在他身旁的辜婆婆，更是奇怪。
徐天德以为他步认识辜婆婆，便给他介绍。铁生连忙微笑，低声说：“认识的。昨天我还跟着大龙头去过林堂主家，见到了辜婆婆。”辜婆婆厨艺了得，就是关大龙头也要给几分面子，铁生自然不敢怠慢。但是，铁生心中十分疑惑，这么大的雪，辜婆婆如何上得山来？而且她衣衫只不过略湿，似乎未落下太多雪花，更觉不可思议。
辜婆婆面带微笑，始终一副并不焦急的神情，说：“小伙子，这里的厨房在哪啦？”
她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整个院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对这个老婆婆无不侧目以视。
但是，虽然看到关大龙头的贴身侍奉对她客客气气，还是有人小声嘀咕道：“这是哪来的老婆子，臭不懂规矩！鬼门台的神医治病，不知道外边要注意安静吗？”
铁生赶紧低声说：“婆婆别急，我给你问问看啊。”
辜婆婆道：“我不急。我为什么要急呢？”声音仍然没有压低，对别人的指责也浑不在意。
铁生左右看了看，却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他其实并不理解辜婆婆为什么一来就找厨房，林堂主尚自昏迷不醒，即使她做好了饭菜，也不可能吃得下。
他答应帮辜婆婆找厨房，其实是因为辜婆婆说话太大声，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想找一个鬼门台的医生问问，但才准备开口，紧挨着他的一个医生便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辜婆婆便笑了笑，说：“算了，我自己去找。这么多人，总归要吃饭的，还能没有厨房吗？”
徐天德已经略微习惯了辜婆婆的言行举止，反而觉得她的性格十分洒脱，如果不是各老婆婆，倒是个可以来往的好朋友，因此并不阻拦她，笑道：“没错！假如这个院子里没有，后边院子里总会有，你就大胆去寻找吧。”
辜婆婆对徐天德展眉一笑，十分开心。她也不提出进房间去看一看林澹，担起箩筐，自己去寻厨房去了。
徐天德摇摇头，既觉得有趣，又觉得纳闷，想了一想，问铁生道：“林堂主的情况怎么样了？大龙头让我来看看，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好让我和大家一起商量决定。”
铁生摇一摇头，小声说：“情况不大妙。您快请进去瞧瞧吧。”将手一让，请徐天德进房。
他是关大龙头的贴身侍奉，徐天德就更不得了，是魁门青云堂的堂主，目前在魁门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人身份特殊，想进去瞧一瞧情况，谁也不会公然阻拦。
至于院子里的鬼门台医生们，论辈分都是淳于、韦慈、葛稚的徒子徒孙甚至更晚辈，论职务也在台长季药守之下。加之刚才已经得到命令，没有四大神医的传召，谁也不许擅自进内，因此都只能站在院子里。
但是，四大神医齐聚一堂，尤其是听说关大海发了话，谁能救得林澹，谁就是鬼门台第一神医，意味着也是四海世界的第一神医，这可算的上鬼门台近一百来最大的盛事。四大神医之中，除了季药守超然物外，淳于、韦慈、葛稚三人互不服气，虽然自顾身份，没有明斗，但他们的直系弟子门徒彼此较劲，甚至于公然争论哪个神医才是第一，早已旷日持久。
如果今天能有一个定论，那足以载入鬼门台史册。恒因为此，即使只能够站在院子里，鬼门台的数百医生也都大举群聚，翘首以盼。他们的心情，甚至可能比淳于、韦慈、葛稚三人还要焦灼。
徐天德放轻脚步，走进房间。虽然他见多识广，但是迎面看见的情景，也足以让他倒吸几大口凉气。
只见林澹两脚各被一根麻绳紧紧绑住，倒吊在房屋的大梁上。上衣脱光，胸口被一块黑色布匹捆扎着。脑袋垂下来，离地大约半人高，双眼紧闭，仍然昏睡不醒。
另有两根麻绳分别绑住了林澹的两支胳膊，向两边拉开，各自系在房间两侧的柱子上。
在林澹的右手胳膊上，插着三根细如发丝，长若一臂的银针。
淳于神医站在林澹身边，仔细瞧着这几根银针的末端。真腊双手扣住林澹的右手肘部，正在暗催真力，似乎是要像徐天德此前所见的一样，把林澹体内的鲜血，从三根银针的内管中倒逼出来。
徐天德发现，除了淳于和真腊两人，韦慈、葛稚、季药守都不见了踪迹。他们的其他弟子，也是销声匿迹，更觉得纳闷，心想：“难道大家都觉得力有不逮，全把希望寄托在淳于身上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这既关乎林澹的生死，更关乎这几个神医的声誉，他们如何肯轻易放弃呢？
铁生天天跟随关大海，已经历练得何其机灵。不用看徐天德的表情，也知道他此刻的疑惑，于是凑近他的耳旁，小声禀报：“我拿来的手杀里，发现还有几根未曾发出的毒针。
韦慈和葛稚两位神医如获至宝，各取了一根，说是赶紧去后院研究。韦慈是想再研究针上浸染的毒药，葛稚就是去研究针的材质。
季台长和淳于神医其他弟子，是着急从白云、缙云两堂120位弟子取血，正在后院忙乎。取了血，先要和林堂主的血配对，如果合适，才能用来换血，听说很费时间。”
徐天德对行医救人的方法毫无了解，点头不语。他想，血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些医生，就喜欢故弄玄虚。
真腊脸色通红，显然用足了全身真力，过了好久，才见丝丝细血从银针内管流出。
淳于早取了一个皮袋候着，将血接住。但那股细血很快断流，最后勉强再滴了几滴。
淳于神医忽然说：“停。”
真腊闻言，放开林澹的右手。脸上的红潮缓缓褪去，好一会才恢复常态。
淳于仔细瞧着林澹的右胳膊，不发一语。
真腊微微吁气，略带尴尬，说：“师傅，我已使足真力。一般的人受我这么大力催压，血管都会爆裂。可林堂主的血，怎么一点也催逼不出来，真是奇怪。”
淳于脸色平静，摇摇头说：“不是。山南亨怎么还不来？”
他的话非常简短，而且用词并不连贯，但真腊十分熟悉。他知道师傅是在解释，林澹的血放不出来，不是因为我真力不足。让山南亨取了林澹的血去做测试，为何现在还不来报告结果。
徐天德觉得帮不上忙，也不插嘴，找了张椅子坐下。铁生更不能去添乱，干脆静静站在徐天德身旁。
忽然“噗”的一声轻响，房间里多了一人，正是淳于的大徒弟山南亨。山南亨进来的步速极快，显然心情十分急迫。
真腊一喜，但是没有开口问话。
山南亨整整衣衫，走到淳于面前，恭恭敬敬说：“师傅，之前真腊师弟从林堂主身上取出的那一皮袋血，带到山下走了一个来回，结果发现凝结了，其实不是因为天冷下雪的缘故。而是因为，林堂主的血与常人不大一样。只要见光，就会迅速凝结。”
徐天德和铁生听得清楚，都有些吃惊，但也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淳于神色微变，“嗯”了一声，“说说吧。”
这回，徐天德和铁生也听明白了，淳于的意思，是让山南亨解释解释。
山南亨这时才顾得上对徐天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回答淳于说：“刚才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林堂主身上补取了一皮袋鲜血，但是拿到后院，打开皮袋口放在一旁，正准备和从缙云、白云两堂弟子身上取出的血样配对，眼看着鲜血凝结了。
我想，怎么会凝结得这么快呢？虽然不解，但也没有法子，令人取来铁锅，将血块倒进去，准备加热让它融化。可是无论怎么添柴加火，锅都烧烫了，血还是化不开。”
淳于眉头微锁，一边踱步，一边若有所思。
山南亨说：“也是凑巧，皇甫师弟身上，还有一袋林堂主的血。”
淳于抬起头望着他。山南亨一时语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