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弟子争吵之时,淳于神医和韦慈神医两个老翁一言不发。
等弟子争吵完,淳于神医微皱眉头,“韦慈,我弟子的话未必对,你别介意。还是麻烦你略施身手,把解药配出来吧。”
韦慈神医微微叹息,“我也想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未必事事如人愿。还是要靠你施以圣手,将铁针取出来啊。”
在四大神医之中,淳于擅长刮骨疗伤、接肢续命。
魁门弟子凡是中了刀剑、暗器之伤,无论是伤筋动骨,还是断胳膊断腿,他都巧手如飞,短则几个小时,快则数天,就可以把人的伤筋断骨接续起来,并使之恢复如常。
甚至人的脖子被砍断了,只要不超过一个小时送治,他都能想到办法,把人的脖子接起来,使人活命如初。
因为具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神奇本事,他被称为“鬼门圣手”。
韦慈神医的专长,就是解毒。
解天下之剧毒如烹小鲜,举手之劳。这是他年轻时候的口头禅。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有所谦虚,口头禅变为,解天下之剧毒如过羊肠,战战兢兢。
虽然是战战兢兢,但毕竟还是能过的。
等他过了百岁之后,口头禅就变为解天下之剧毒如入油锅,九死一生。
不过,他越是谦虚,大家对他就越是尊敬。
因为,凡经他手的病人,无论是中了四海世界的哪种剧毒,无论濒危到了何种地步,无论多少医生摇头无奈,他都能救活。
对于他来说,没有九死,只有一生。
因为具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神奇本事,他被称为“鬼门圣药”。
而如今这样的两个神医,对林澹的伤势都感束手无策,令关大海十分意外,也隐隐有些失望。
但这件事情,又不能仅靠自己发号施令。
两大神医说没法子,他们的徒弟还为此吵起来了,虽说有互相推卸责任的嫌疑,但看来确已束手无策,才不顾尊严,当众争吵。
一念至此,关大海有些后悔不该使出大龙天随令。
大龙令出,天随水从。有耽搁者,立夺其头。
万一没治好林澹,该夺谁的头呢?
但事已至此,关大海可不愿意轻易放弃,而且他心中忽然来了一股气:
我堂堂的大龙头一夜未睡,你季药守和葛稚凭什么去睡?
林澹对你们而言虽是晚辈,但他是在任的内五堂堂主之一。
是堂主,就得有堂主的待遇。不管敬不敬重这个人,但得敬重这个位置。
正如只要我是大龙头,大家就得听我的号令,这是我身为大龙头该得的待遇。这就是规矩。
规矩不能乱。否则,魁门还能成其为魁门?即便单从今天的情形来说,你鬼门台也不是很尊重我这个大龙头啊。我来这么久,台长不露面。我谦虚一句,你们的下边人还真就不去喊他起床,让我干坐这么久。坐了这么久,却还没等来一个好结果,这叫什么事?
这么些年来,很多魁门弟子对鬼门台的高人一等,不是没有怨言,关大海也多有耳闻。
只是,他一想到自己身为大龙头,要处理的要务实在太多,有时听一听牢骚,也就一笑了之,心想只要他们不太过分就行,谁不爱摆一点臭谱呢?他们爱摆,那就容他们摆一摆吧。
而且,鬼门台名声在外,确实几百年来给魁门在江湖上长了很多脸,也确实救治了很多魁门弟子和家属。不得万不得已,没必要拿他们开刀。
否则,说出去也不好听,显得自己心胸多狭窄似的。鬼门台的人自以为高人一等,这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自己多多包容,也显出自己有容人的雅量。
但现在看来,这可不是容不容人的问题。很可能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鬼门台。
这些神医们,一个个骄傲懈怠得很呢。不拿规矩当一回事,倒在其次。关键是他们骄傲的本钱,到底在哪呢?林澹受的伤,有那么严重?
看来现在的这一批神医,也是吃从前鬼门台老祖宗的饭。真本事没学到,反而是下降了。架子吹到天上,关键时刻却不管用,还依然脸不红心不跳。
更要命的是,有一门技艺,就可以骄傲自大了?就可以恃才傲物了?就可以为老不尊了?
这可会大大带坏魁门的风气。
真说到技艺,想我魁门弟子,哪个手上没有一门或者一门技艺?
救人生命,确实是一门技艺。但其他的弟子,要么抛家弃子,在各地分舵扩张事业。要么骑快马,晓行夜宿送信报情。要么在西罨幽谷夙兴夜寐站岗值夜。就是家属,他们也得种田育果、打鱼捉虾。许多妇女老人,还要纺纱织布、抚儿育女,未必他们就没有一门技艺在手了?
如果说有一门记忆在手,就可以不守规矩,那大家是不是都可以不守规矩?
关大海主意打定,哈哈一笑,说:“二位神医所言,我听明白了。”
转过头来问铁生,“季台长不知休息好了没有,你去找他来。”
铁生看到了关大海的冷峻眼神,犹豫了一下。
但是,他毕竟跟着关大海好几年了,猛然心中一动,明白了大龙头的心意,大声说:“遵令。”
走到刚才带他去搬椅子的白发老者跟前,从怀中掏出黑到锃亮的大龙令牌,扬了一扬,说:“大龙头的话,你都听到了,请带我去找季台长吧。”
刚才关大海来时,铁生还帮着遮掩了几句,其实是因为不想把事情搞大,弄得大家都难堪。
季药守和葛稚哪里是忙了大半夜去睡呢?
葛稚是根本未曾现身。
季药守作为台长,不能不来露个面。但他可能是专门来看一看闻名已久的大龙令,睡眼惺忪地瞧了个稀奇之后,就对前厅值夜的白发老者交待了几句。
不过,他虽然嘱咐了一番,但在铁生听下来,就是装模做样地表了个态度,中心意思是,一定要好好救治,不能不好好救治。但至于准备如何救治,季药守根本没有安排。
好在季药守最后说了一句:“我看林澹的这个伤势,该找淳于和韦慈两位老兄来。这是他们的拿手本事。”
也幸亏有了这么一句话,淳于和韦慈两位资格远比季药守老得多的前辈神医,才各自安排了一个小弟子来。
当然,淳于和韦慈确实资格太老。虽然只派了两个小弟子来,但也是给了季药守面子了。因为这两个小弟子,其实年纪一点也不小,而且资历也不浅,从医术上的造诣来说,在鬼门台也是排得上前二十名。要不然,林澹很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前厅招待老者本还想嘀咕几句,铁生已变了脸色,说:“其实我知道季台长睡在哪?你是要我自己去呢,还是你自己赶紧去喊他来?”
铁生以关大龙头贴身侍奉的身份,在鬼门台其实也坐了大半夜的冷板凳。
但他心思玲珑,顾虑到大龙头正忙于审人,可不能为了这么一点事跑回去告状,不但会让大龙头分心,而且也显得自己无能。只要他们能把林澹救治好,自己受一些冷遇,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也注意到,季药守对于大龙山随令,似乎也有些敷衍。四大神医,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一起会诊。所以,他也就暗自警惕。
即使鬼门台能把林澹救治好,他也要把鬼门台对待大龙山随令的态度报告关大海。如果救治不好,那他就更要详细报告了。
于是趁着两个值夜老者昏昏欲睡的时候,把鬼门台走了一个遍,把情况摸清楚了。一些久有传闻的事情,竟然让自己看了个明白。
这个季药守,偌大一把的年纪,刚才出来接令的时候,一脸睡意,却原来是假装的。这会儿竟让两个年轻的女弟子陪侍,在那儿恬不知耻,大谈采阴补阳的养生之道。鬼门台的台风,万分堪忧。
前厅招待老者听铁生这么说,其中一个脸色马上红了。另一个的脸皮虽然未红,但也听出了铁生的言外之意,赶紧说:“不劳你去,小伙子,我去,我去。”
过不多时,季药守就来了。他已过百岁,但这时大步如飞,对着关大海笑脸相迎,还请他到里间院落去坐。
鬼门台有数进院落。除了这处阔大的前厅,往里上了几级石梯,就是更加阔大的疗病厅。从疗病厅往后,还有数重院落,既有鬼门台众医生的住处,还设置了配药室、储药室、医术习练室、医典藏阅室、厨房、杂物间等各色用途的房间。
关大海摇头说:“季台长就在这里跟我说说吧,林堂主还能不能救?”
季药守一脸惊讶,“怎么了,发生什么情况了,林堂主救不了啦?”看了看淳于和韦慈。
淳于和韦慈两人默不作声。
季药守摸摸脑袋,说:“怎么可能呢?就是一点寻常的暗器伤嘛,几个铁钉,十几味毒药,难不倒我们呀?”
欧阳挺插了一句话,“季台长,都说是冒国血鹰下的手呢。血鹰出手,性命没有,怎么只是一点寻常的暗器伤呢?”
季药守摸了摸脑袋,“是冒国血鹰吗,那倒有点棘手。但也不至于那么难吧?要不然,我陪淳于和韦慈两位老祖再去看一看。”
他虽然是台长,今年也有102岁的年纪,但淳于和韦慈的年龄足足比他大了100岁左右,是他祖师爷一级的长辈。即使是淳于和韦慈的徒弟们,也都先后担任过台长,资历比他深得多,他只能对人客客气气说话。
淳于看了看韦慈,韦慈看了看淳于。
季药守苦着脸说:“两位老祖,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抓紧去吧。要不然,我把葛稚老祖也请来,劳你们三位大驾,一起去会诊吧。”
淳于和韦慈仍然没有吭声。
淳于的小徒弟忽然走了上前,对季药守说:“会什么诊呢?你不瞎出主意吗?到时候听谁的呢?是听我师傅的,听别人的,还是听你的?如果出了问题,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