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挺袖手站在城墙之上,远远地看着林澹与衣衡相斗。
只见一片白光闪过,那是林澹迅疾无比的身形。
由于速度太快,化作一道飘忽光影,在衣衡的四周飞速流转,就如突然之间,平地卷起一道巨大的旋风,卷起满地尘石。
欧阳挺对林澹的本事并不陌生,但看到这般景象,仍不由自主地暗叹一声。
林澹使的这套拳法,叫做游拳,是物功的一种。
物功的拳法万万千,这套游拳,是其中极为平常的一种。
或者可以说,连平常都谈不上,只能说是平庸。
一般练习物功的人,作为打底子,进门就得练游拳。
一个月堪堪学完,就得会比划。
比划完了以后,师傅就能看出来,这人是有点儿悟性呢,还是根本就废柴一枚。
如果游拳都学不会,赶紧让他走人,免得瞎耽误功夫。如果还可以,那才开始正式教授师门的秘传功夫。
所以这套游拳,千百年来就是物功之中非常低门的本事。因为大家都很熟悉,招式上根本没有奥妙。你出这一招,我知道你要打我胸口。你出那一招,我知道你要打我屁屁,就这么“神奇”。
但是,虽然游拳只是一门过门槛的必须课,却又不能小瞧。
那是因为,物功中还有一句很有名的话。
这句名言的上半句,“属我凡人,皆可练习。平平无奇,最难出奇。”
说人话,意思是传统的低门物功,只要你是个有胳膊有腿的正常人,就可练两招,绝对没难度。只不过呢,你就是练死了,也很难出彩。
而下半句是,“平至绝处,必有一奇。属我凡人,皆可出奇。”
说人话的意思是,但是呢我豁出去死练死练,天无绝人之路,搞不好就能打个嗝屁,化腐朽为神奇,于是我这个凡人,也就可以扬威出彩了。
林澹使的这套游拳,在欧阳挺看来,就是近于化腐朽为神奇了。因为他把游拳的“游”字诀窍,淋漓尽致地挖掘出来了。
林澹的游转越来越快,声势越来越盛,同如飓风正在蓄势,很快就要卷起风势所及的一切万物。
欧阳挺暗想,凭着这套游拳,林澹也可以进入“四海惊龙拳掌榜”的前五名了吧?
而对于即将被卷起的衣衡,欧阳挺的心中,却是无奈的同情,以及难言的可怜。
衣衡的前任,号称齐天堂开堂一千多年来习练“一十三路龙爪手”最厉害的许南金,已死于林澹之手。
那一战的惨烈,据看过永新楼现场的江湖中人传说,可以排入大全国开国以来的“武林惨战榜”前三名。
欧阳挺虽然并未亲见,但他后来利用黄云堂堂主的职位之便,亲自查阅了魁门秘库中的情报档案。北固郡分舵报来的密信中,将永新楼中一番打斗过后的现场,描述得十分详细。他细细看过,确信这一战确实惨烈,排入惨战榜前三名的说法,无可挑剔。
且不说现场的景况,即使许南金已被林澹割下头颅,抛尸于大全国三大青楼之一的北固郡燕南府永新楼门口。曝尸三日,仍然无人敢收。
只因永新楼的大门上,猩黑带臭的血汁狂笔写着八个大字:
“移此尸者,三步必亡。”
有几个无一技之长的莽夫,据说是被当地官员重金赏赐,又或者严令呵斥,试图去搬动尸体。结果,手刚碰到尸体,就全身抽搐,倒地身亡。
直到三天之后齐天堂一行高手到达,会同被吓破了胆的当地政府刑官,一起勘察了现场,才设法将许南金的尸体收殓。
而此时,门上的八个大字也仿佛算准了时间一样,神奇地失去了字形,摊化成一大团血污。
但是,当欧阳挺满怀着复杂的心情观战,情不自禁回忆起许南金亡命事件时,城墙下的局面忽然起了变化。
林澹的身形仍在游动,虽然已将衣衡圈在旋风的风眼之中,却似乎仍未找到下手的机会。
而衣衡却始终站着不动,双手守住门户,眼神漠视前方,根本不去注意林澹的身形。
就在一瞬之间,衣衡的右手似乎向右晃动了一下。
就像一根琴弦,被外力悄悄拨动了一下,林澹游转而成的光圈,忽然随着衣衡的右手漂移了一下。
衣衡的左手接着往左晃动了一下,这个光圈又跟着漂移了一下。
随着衣衡左右手越晃越快,林澹游转而成的光圈,也跟着越来越快的左右漂移。
突然之间,衣衡的左右手一顿,这个光圈跟着一顿。
就在这不可描述的一瞬间,未见衣衡的膝盖有任何弯曲起跳的动作,整个人突然就直直地往上飞了起来,向上冲出了林澹身形游转而成的眩目光圈。
衣衡的身子在高空中忽然停住,只见他迈出一脚,再迈一脚,就像在空中踏步,几步之后,已经稳稳地站在黑鬃红马的马鞍之上。
林澹身形也跟着一收,神色不变,呼吸不喘,但是面无表情,良久不发一语。
刚才这一战,衣衡一直处于守势,但是守而不乱,稳如泰山,最后还能安然破空而出。最后他在空中踏出的这几步,林澹和欧阳挺自然都知道,是化功中有名的一种功夫,叫做“踏空术”。
踏空术虽然看似物功当中的轻功,但是绝非轻功可比。
以气为梯,踏空御风。
以衣衡露的这一手来看,刚才在林澹和欧阳挺赶到峡谷口城墙之前,他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踏上几百米高的城墙顶,越墙而入。
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这就是说,他完全是尽了客礼,静待主人的到来和允许。
衣衡站在马鞍之上,犹如一片不见分量的羽毛,更似一粒随风起伏的轻尘,整个人看似有质,又似无形。
林澹不由自主地心中一紧,知道这个衣衡的功夫,完全不在自己之下。他刚才之所以一直处在守势,看来不是不能战,而是不愿战。
衣衡脸无矜色,却也面无表情,开口道:“你们魁门,难道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语气并无激愤,但足以令林澹脸色一红。
衣衡说:“林堂主,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今日奉令来见你们关大龙头,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你记住,他日我必取你的脑袋。”
他这几句话,说得堂堂正正,却又如冰似雪,听得城墙上的几个魁门弟子,心中好没来由地像是被冰矬子狠狠地戳了几下。
林澹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虽然觉得衣衡不卑不亢,是个值得敬畏的对手,但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就是做错了,那也没什么。
自己做过的错事难道还少吗?
谁叫他的举止确实可疑。如想让自己相信,他和从燕南府远道而来的这位老者和青年女子没有关系,那除非是幽谷河里的水干涸了。
林澹微微点头,“好,那就将来再看,到底是谁取谁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