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大漠的最西边有个小镇叫河西镇,这里龙蛇混杂,鱼目混珠的人举不胜数。毒枭、罪犯多聚于此,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
而且河西镇有个规矩——不打听,不透露。谁若是违背了这条规矩,立刻血溅五步。
官场上的人很少涉足此地,据说在很久以前这里也到访过一些执法者,不过他们都没有活着走出河西镇。久而久之河西镇便成了执法者的禁地。
天羽走到河西镇的时候,只剩下皮包骨了,他蹒跚着进了一间客栈,坐在最近的酒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好吃的、好喝的都上来......”
老板是一个彪形大汉,光秃秃的脑袋,提着圆嘟嘟的啤酒肚,裤腰带上别着一把菜刀。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天羽,像屠夫在打量板上的肉,而后毫无情感地说,“先付钱。”
说得斩钉截铁。他们只认钱,完全不顾眼前的人是否快饿死了。
“我没钱,”天羽说。
彪形大汉一双贼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天羽的下身,天羽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切......”他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欲起身要走。
“你想多了,”彪形大汉从油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皮带头似乎是纯银的,镶着的宝石看起来也不假。”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用它来付账。
一个人在快饿死的时候是不会想太多的,天羽也一样。一把扯下腰带随意扔到彪形大汉跟前,“我要在这里住五天,”天羽说得很小声,却不容反驳。大汉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和蔼的笑容,不再言语。
算是答应了!
一只烧鸡、一只烤羊腿、一壶西域葡萄酒摆上。他很饿但是表现得很淡定、优雅,用刀切下肉片慢慢送到嘴里细嚼慢吞。彪形大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蹙了蹙眉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未见过一个快饿死了的人在面对食物时居然还如此的沉稳、优雅。
咽下嘴里的食物,可能觉得有点干燥,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时他抬眼看向彪形大汉,“参水的葡萄酒喝起来像马尿......给我最好的酒......”
彪形大汉有些不悦,“这就是最好的酒,爱喝不喝。”
天羽也不气,反而愉悦地轻笑,割下一片羊腿肉放进嘴里,“这烤羊腿倒是美妙极了。”
彪形大汉怀抱双手,笑得很得意,仿佛能得到眼前落拓男人的夸赞是极大的荣幸。
吃饱喝足后,天羽擦了擦嘴。抬眼瞧着彪形大汉,“有烟吗?”他问。
大汉从柜子里掏出一盒雪茄,打开抽出一支正要扔给天羽。“慢,”天羽轻笑,“我要整盒的。”
抽出的雪茄放进嘴里,彪形大汉瞥了一眼天羽,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是把整盒雪茄抛给了天羽。
天羽点燃雪茄,彪形大汉从裤兜里掏出火柴,在手臂上划燃,点燃雪茄吞云吐雾。
消瘦而苍白的脸在得到食物的供给之后恢复了一丝血色,天羽咬着雪茄随意收拾了一下,轻声说,“带我去我的房间。”
彪形大汉直径走上二楼的楼梯,天羽轻笑紧随其后。他的房间在二楼的最边上,一开窗户正好看见贯穿河西镇中央的大道。天羽满意地点了点头。彪形大汉没有说话,扭身走出房间。
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床边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很显然,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也很久没有打扫了,窗台积满了灰尘,窗户结上了蜘蛛网。
不过天羽也不在乎,这时候能有张睡觉的床比露宿荒野强太多了。
他解下背上的剑抽出一寸长的剑身,轻轻抚摸,神情温和似在抚摸爱人的脸颊。天羽深吸一口气,目光空洞喃喃自语,“还有五天......你们都会来吗?”
剑身入鞘,重新裹上,他躺在床上,怀里紧抱着长剑。很快一股很强的倦意涌上脑门。
他太需要睡眠了。
他进入了梦乡。
***
黄昏,西部大漠,有风。
一个健壮的男人站在陡坡上,身后的两峰骆驼躺在黄沙里。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强壮的肌肉凸起黑色衬衣,黑色的风衣似是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挑不出一丁点毛病。一条皮带惹眼地系在腰间,皮带上挂着两把银色左轮枪和几十颗子弹。长靴上插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
看样子他的胡子有几天没刮过了,露出点点又黑又硬的胡渣子。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样子,脸很长,似马脸,鼻梁也跟着长起来。他很严肃,像一只安静的鹰。小巧的眼睛似乎更好地聚起了光芒,被它直视总会不寒而栗。
枪侠秦昊——他就是枪侠秦昊。
秦昊左手拿下黑色的帽子,右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眺望远方。远处一支骆驼商队正徐徐而行。透过望远镜清醒地看见二十三峰骆驼、十八个虬髯大汉。秦昊收起望远镜拉起身后躺着的骆驼,跃上驼峰直奔骆驼商队。
起风了,大漠上扬起了沙尘。
一支烟的功夫,秦昊赶上骆驼商队。十八个虬髯大汉倏地狐疑起来,他们停下脚步警觉地瞪着身后赶来的壮汉。
秦昊用他那粗狂的嗓音喊道,“嗨,朋友......”
十八个虬髯大汉面面相觑,为首的说,“嗨,朋友,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秦昊在离商队十步的距离停下,“这几天你们见过一个剑客吗?”为了让他们明了,他补充道,“身上背着一把长剑,可能裹了起来,但是一定背着,因为剑客不会背弃自己的剑......”
“见过,”其中一位虬髯大汉说,这时为首的大汉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似乎方才说话的大汉犯了天大的罪。说话的大汉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只听砰地一声,为首的虬髯大汉身子抖了抖,待众人看去,眉间醒目地渗出血来,只一会儿功夫,失去重心跌落骆驼脚下。剩余的十七人噤若寒蝉,腰间明明挂着护身符,但是再也没有人有勇气想那玩意儿了。
“不会再有人妨碍你说出你想说的了,”秦昊看着方才说话的虬髯大汉。
那大汉咽了口口水,下巴打颤结结巴巴地说,“两天前我们遇到一个人......一个很瘦的人,他......他向我们要水和干粮......”
左轮枪口对准他的脑袋,“若说错一个字,你死!”
“他......背上背着一样东西,老大怀疑是剑,要求他打开......”
“别他妈吞吞吐吐的,”砰地一声壮汉的脑浆迸了出来。
余下的人目瞪口呆,似乎见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事。他们一动不动,似石雕,连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你说,”他指着其中一个壮汉。
那壮汉裤裆缓缓湿开来,他挪了挪嘴巴,半晌也吐不出个字。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动了动,另一个虬髯大汉喊道,“我说,我说,别开枪......”
砰地一声,枪口冒出烟来,驼峰上的大汉滚落。说话的大汉咬紧牙,脸倏地扭曲在一起。这时枪口又对准了他,“你说!”
“他是个剑客,往西边去了。”
“你看到他的剑了?”
“看见了。”
“什么样的剑?”
“剑柄是黑色的。”
“很好,你看见他往西去了?”
“他杀了我们两个人,我们躲在暗处看得仔细,他往西边去了。”
“你们要去哪里?”
“河西镇。”
“去报仇吗?”
“是的。”
秦昊狡黠一笑,“我也杀了你们的人,你们岂不是也要找我报仇?”
十七虬髯大汉面面相觑,他们做出了此生最错误的决定——同时拔枪!殊不知有些人的存在就鬼魂,比如秦昊。
秦昊甩了甩手臂,左轮枪射出一颗子弹,但是谁能想到这颗子弹居然会拐弯。只一瞬间,十七虬髯大汉侧脑上留下一道血红的弹痕,秦昊轻轻把枪插入枪囊,虬髯汉猛地载入骆驼脚下。
他解下商队骆驼上的三袋水和一袋干粮,系在自己的骆驼背上,跃上驼峰点燃一支雪茄摇摇晃晃地向西挺进。
身后的骆驼蹲下,似乎在等待主人起来。
但是只有黄沙明白他们再也起不来了。
***
夜晚,河西镇。
大火烧毁了房屋,剑客挥舞着长剑、枪侠扫射着左轮手枪。剑客耗尽了力气,再也回不动长剑,而枪侠的枪却越发的威猛。一个个剑客倒下,溪流被血染红,房梁在身后崩塌。一个声音穿透虚空,仿佛传遍了天南地北——只要还有一个剑客活着,剑客的时代就还没有终结。吾之心永不死,剑客永存......
天羽尖叫一声猛地坐直了身子,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会流这么多汗,像从暴雨中走来,衣服浸湿,额上的汗滴滴答落个不停。
这是一个噩梦,这个噩梦不仅仅是天羽的。
半晌他恢复了点神志,起身打开窗户让凉风透进屋来。一股凉意涌上皮肤,他看着热闹非凡的河西镇。这世上总有些地方是只有夜晚才能热闹起来的,河西镇无疑就是这样的地方。
这里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他们像猫头鹰一样,白天躲在黑暗里睡觉,夜间才偷偷溜出来。
无疑在河西镇,这样的人占据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