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黑森林,黑河边。
银发少年坐在一块黑石上,手里把玩着两块石子。身旁那棵老树上无殇舒服地躺着,嘴里叼着根雪茄,没有吸。
“天奴,”无殇没有看银发少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对吗?”
“天奴”是银发少年的名字。他停留在十八岁已经很久了,一寸长的银发坚硬挺拔,着实给他增添了不少精神气。强壮的身躯上顶着一颗小脑袋,一双褐色的眼显得慵懒、无神。不算高挺的鼻梁在那张小巧的脸上显得恰到好处。
把玩的石子倏地顿住,天奴没有看无殇轻轻点头。
天奴是无殇的玩伴加保镖,很多年了,天奴似乎成了无殇影子的一部分。
狼王最注重血统的纯真,而天奴并非冒顿之后,是所谓的血统不纯的狼人。
天奴——天生的奴才!这个名字是狼王赐予他的。天奴似乎从不笑,至少没有人见过他笑起来的模样。
无殇微微坐直身子,吸了一口雪茄,“很快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肆意杀戮了,”他看着虚空,眼神空洞极了,“婵娟那婊子,我打断了她三个肋骨,终于安分了。”
天奴又开始把玩起石子,若非真到了非说话不可的地步,不然想张开他那张金口吐出几句良言,实比登天还难。
“看得出你喜欢水仙,”无殇斜眼瞥了一眼天奴。
平静如水的眼眸顿时乏起一阵涟漪,天奴屏住呼吸,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最清楚我的心思,”无殇看着灰蒙蒙的天,喉结凸起,鼻孔和嘴里冒出浓烟,“我们四个人中水仙对老家伙最忠诚。”
“你真决定这么做吗?”天奴的金口开了。他的眼睛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像他这样的人最懂克制、隐藏,极少有人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你在怀疑我,”无殇责备地看着他,“记住天奴,我需要的永远是建议,而不是意见,懂了吗?”
天奴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开口了,“他是个合格的父亲,更是个优秀的王......”
无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身影一抖人已来到天奴跟前,一拳将天奴击飞猛地撞在树干上。
“你听不懂吗?”无殇远远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天奴,“我要的是建议而不是意见,还有永远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天生的奴才!”
冷哼一声,身形一抖消失在了迷雾中。
天奴拳头握得滋滋作响,杀气陡增,眼神变得扭曲而可怕。
“啧啧啧,究竟是多大的愤怒,居然让你失去理智,”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天奴惊恐地转身,“你来了多久?”
一个身穿紫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女人,五寸长的短发刚好盖过耳垂。眼皮子、嘴唇和手指甲都涂得黑黑的。她像条蛇一样,似乎能蠕动每一寸肌肤。全身上下除了戴在左耳上的血红色宝石,再也没有别的饰物了。
她叫水仙,一个狡猾的女人。
“在你还没有发狂之前我就已经来了,”水仙饶有兴趣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天奴,“你很喜欢趴着说话吗?”
天奴猛地起身,使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什么样的货色,”水仙说话的声音像在说书。
“哦?我是什么样的货色?”天奴神情复杂,像一只跳梁小丑,眼神变得夸张极了。
“那个一无是处的狼王之子,整天对你呼来喝去的,开心了挑逗你一下,不爽了使劲赏你几个巴掌,呵呵呵,你的尊严何在?”水仙顿了顿,“别跟我说什么忠诚,这个世上连血缘编织起来的关系都不牢靠,何况是一个主人和一条狗的关系呢?”
天奴冷笑,眉头紧皱在一起,“行了,我他妈是什么货色我自己最清楚,不用你来冷嘲热讽……”
水仙饶有兴趣地看着天怒,脸上乏起女人特有的邪笑,从背后轻轻怀住天奴的腰,脸颊倚靠在他宽敞的肩膀上,“狼王和无殇的战争一触即发,我需要一个倚靠,你也一样,对不对?”
“你对狼王的忠诚呢?”天奴没有回应她,定定地问。
“我的确对他很忠诚,”水仙的鼻息在天奴的背上呼呼地响,“但我更忠于我自己......你也一样,你爱自己胜过一切,你骗不了我的......”
狼人的生命太过长久,他们的价值观一直是反复无常的。
孤独像一个魔咒生生撕扯着他们——生和死、过去和未来、黑暗和光明,背叛和忠诚......他们活在中间地带找不到自己。
每个狼人似乎都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
无殇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用一块白色的丝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幽兰剑。他的孤寂感比起狼王稍稍逊色一些。
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狼王梦”。
他清醒的记得幽兰剑是如何饮了河露的血的,一点点粉碎的面孔总在梦里挥之不去。没有人知道无殇爱得有多么深沉。
无殇将幽兰剑插入剑鞘中,一把拽住跟前的酒瓶子,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喉里倒,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
除了血液狼人吃任何东西都会感到恶心,但是酒精是多么的神奇啊,狗饮醉狗,狼饮醉狼。
咣当一声空酒瓶落在角落的酒瓶堆里,残留的酒渍缓缓下垂,重新凝聚。狼人不容易醉,醉了也很容易醒。
河露的死坚定了无殇当狼王的决心,他对权力有一种莫名的欲望,不,应该说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满足感。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生命太过长久,不愿蜗居在蝙蝠堡永远做一只不老不死的怪物罢了!
黑暗里隐隐进来一个身影。
无殇喝了一口瓶中酒,没有回头,“陪我喝一杯,”声音像黑暗里的黑一样,听不出表达的意思。
进来的人是水仙,她还穿着那件紫黑色紧身连衣裙。在朦胧的黑色里散发出无以言说的美。她在无殇的跟前坐下,轻轻拿过无殇手里的酒,猛喝了一口。
“你是老家伙最亲近的人,”无殇瞪着她,“老家伙无意中漏嘴说,除我们之外还有一个狼人。”
水仙顿了顿,放下酒瓶,在无殇的膝盖头拿起烟盒,抽出一支,咔嚓一声火柴闪出跳跃的星火,随即燃起淡黄而又稳定的火光。她看着,在火光快熄灭的瞬间点着烟,吸了一口,火柴熄灭只留下一点微末的残光。
“真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别跟我装蒜,”无殇声音变得生硬了,“老家伙一直视你为心腹,他不可能没有告诉过你。”
“就算你说得对,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知道我的手段,我想知道的一定能知道。”无殇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黑暗里冒出星火,燃了半支烟,水仙狡黠一笑,“梦......昙......”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吐出。
无殇蹙了蹙眉,“梦昙,老家伙说她死了,看来他撒了谎,”他百思不得其解,“老家伙为什么要撒谎呢?”
水仙不言语,轻蔑地瞥了一眼无殇,喝光瓶中酒,随意扔掉烟蒂而后缓缓起身,“这些无聊的事还是留给你自己烦恼吧,我走了。”
“这么急着脱身是怕得罪老家伙吧,”无殇瞪着她,毫无怜惜的神色,“既然这戏已经开了个头,索性把它唱完吧。”
她想走,但是她不能,水仙一向是个机智而又狡猾的女人,但是她缺乏智慧和果断。她永远只瞧得见眼前的利益,也永远只懂得争取眼前的利益,这是她最大的缺陷。
水仙极不耐烦地坐下,愣愣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梦昙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无殇拽住水仙的下颚,死死捏着。
“放开我,”水仙无力地拽着无殇的手,因被无殇捏住下巴的原因声音变了调,“我只知道梦昙还活着,真的......”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
无殇猛地甩开她,轻声说,“可以滚了。”
水仙揉了揉下巴,从地板上爬起来,蹒跚着向外走去。
天奴环抱双手依靠在走廊上,一动不动。门开了,水仙对上天奴那双投来的怪异目光。那目光分明含着憎恶与怜悯。一股怒意游上心头,水仙冷声说,“你个奴隶也配看不起我?”
“我......”天奴欲言又止。他本来想说,“我没有看不起你,”但是当他想到“你个奴隶......”时,所有萦绕在心头美妙的感觉又都消失了。
“永远也别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水仙上前几步在天奴跟前站定,“我卑贱也好,肮脏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来评判,更不需要别人来同情......”
她像一个贞烈的寡妇捍卫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