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爷这盏“油灯”熬到第84个年头,灭了。
五叔爷身板硬,说话声如洪钟说没就没了,真是想不到,要不是他脸上那条壕沟一样的疤痕和右腿稍有点儿敲这两点小缺陷,他真称得上是英俊潇酒、气宇轩昂了。
五叔爷临终留下话:不请师公念经不做道场。
这下可为难了堂叔:时下死了人哪个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闹它个三天五夜的?不做道场,冷冰冰的出殡,岂不背个不孝之名?
堂叔找到我,道:“满侄,你是读书人,你看叔爷的丧事咋办?”
我回答说;“何不请村上干部来开一个追悼会?”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去村上问一下。”
堂叔从村上回来,带回的口信是村上不答应来开追悼会,说五叔爷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劳动模范,况且他曾经参加过国民党,还讨地主家的围女当过老婆……
五叔爷的这些情况,我不太清楚只听过一些传闻,就连现在的五叔奶奶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卵来。
在我的记忆中,五叔爷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性情耿直,极具仁侠骨气。就在前几年,他还给几个当年和他一起起义的老人写过什么证明材料,帮他们落实了政策,得到了政府的补偿。
想到这里,我便问五叔奶奶:“五叔爷留下什么特别的遗物吗?”
五叔奶奶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怔了下,连忙说:“有的有的,就是那只小木箱子,他从不让人打开,钥匙还在他的裤带上呢。”
堂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只小木箱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小块铁片、一粒子弹、一张泛黄的穿旗袍的女子照片以及几张破损不堪的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毛笔字。
大家面面相觑,不理解被五叔爷视为珍宝的这些破玩意儿到底有什么意义。堂叔把那几张破黄纸伸展抚平,递到了我手上。
我开始仔细阅读起来,不难看出,这是五叔爷上个世纪40年代初在云南抗日时的几页战地日记。现将其中的几段摘录如下:
…敌之工事,布满四面,均构成堡垒群,如龟背纹,周围铁丝数重。堡垒内外,编成浓密火网,互为支援,复为支撑,即使局部失陷,亦不影响余部之单独作战…
…敌垒主体构筑,大都分上中下三层:上作射击与观察,中作寝室和射击,下作掩蔽部和弹药粮食仓库。
…天上飞机炸,地上大炮轰,炸弹、燃烧弹掷下上千吨,将城墙炸开千三百多处缺口,城内主要建筑物全部被摧毁,日军极少生还。余右脸突被飞来铁片击中,鲜血淋漓。卫生员拔出铁片,消毒包扎后,余重回炮兵营…
…李军长身先士平,打得杉楼,战平异常艰苦。一排子弹扫过乘余把军长往旁一推,自己即卧倒,只党小腿肚一热,便晕了过去……
……山大战历时120天,后据李军说,中国军队授入6万余人,发动民x 达10万余人,是役中国官兵阵亡800 人,伤者逾万,最后,还是通过往山下挖地道用280箱(母重50斤)炸药把整个山头摧毁的…
读完这一页页浸透着鲜血的文字我悲恸的心无法平静,我的血液在奔突汹涌。
我抚摩着那块铁片和那粒子弹,它们原来有着如此不平凡的来历啊!根据我学过的历史知识,我想,文中的李军长当是国民党第八军的李弥军长,此人是一个打硬仗的汉子。这张照片呢?我猜想应该是先前那个五叔奶奶了。
堂叔说:“父亲在世时,曾讲过先妈不堪运动的冲击,独自回云南去了。父亲曾托去云南的熟人查访过,哪知先前的那些街道都已不复存在了。”
英雄啊,这才是我们民族的英雄!我向堂叔建议,追悼会我们自己来开不做道场,但要请民间乐队,这样既经济又热闹。
我找了两张大白纸,在灵堂正中的墙壁上挂了两个铁骨铮铮的大字:
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