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老,越怕死,说得委婉些,就是会越珍惜生命。不接近死亡,就不能真正理解“彷徨”二字!
像李老、张老等老狐狸,脖子都进棺材了,因为对生的无限留恋,对死的无限恐惧,满心忐忑,彷徨不安,急需找到一种有来世,也就是来日方长的宗教安慰自己。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佛教了!
没有来世,追求羽化登仙的道教,被他们一致排除了。因为,道教太难了,秦皇汉武倾尽天下之力,都没能羽化登仙,他们更加没有信心,是以绝了那念想。再有,作为现代人,都不信能成仙。
江小白四天前的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葬爱说这些。在他这教皇大人面前,一向像小狗崽一样,总是蹲在他面前,顶多坐很矮的小马扎的葬爱,深深地受教了,点头沉吟说:“哦,我好像有点懂生命了,懂得我爷爷那些老人、老太太为什么信佛了!”让一个葬爱少年有此觉悟足矣!
三天前的晚上,葬爱和教皇大人在开满了各色名花的繁盛花园里闲坐。葬爱因为没有了手机,太过无聊,又不敢轻易打搅反复擦拭一把霓虹国武士刀的教皇大人。那把刀是他爷爷送给教皇大人的。因为,教皇大人对他实在是教育有方,他爷爷现在看他已经不太扎眼了,简直是个大奇迹、大功劳!那刀是他曾祖父在战场上缴获的,和金枪鱼刀很是像,江小白准备以后用来分割金枪鱼。
葬爱就去楼下,张老的书房里,找了川端康成的文集,难得好学一回!这么多年,第一次能够主动静心地读书!下雨天和巧克力很配,装范思哲和养猪很配,在空中花园中读《花未眠》也很配!
葬爱常常是很有眼光的,一眼就在目录里挑到了这篇散文,只一读,便忍不住连连叫好,在凌霄花下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画家雷诺阿说:只要有点进步,那就是进一步接近死亡,这是多么凄惨啊。他又说:我相信我还在进步。这是他临终的话。米开朗基罗临终的话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愿表现出来的时候,也就是死亡。米开朗基罗享年八十九岁。我喜欢他的用石膏套制的脸型。”
教皇大人在一边冷哼,说:“川端康成发现了花未眠,发现了新的机缘,鼓励自己,自言自语说:要活下去。可他终究不还是自杀了?花未眠其实是心学,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这花和薛定谔的猫是一样的!量子力学是支持心学的,反而,完全驳斥唯物主义。不要轻信什么权威恶霸,他唯物主义辩证观的岸就是岸,别的岸就是海吗?那唯物主义辩证观说,世界是可完全认知的。纯粹是胡说八道!量子力学里薛定谔的猫,就足以告诉他们,世界是不可认知的!至少不能完全认知!兴许,真正对的是心学,我们要吸收心学,不要被什么唯物主义禁锢思想。要反驳他们,有一万种方法,照镜子的镜像,永远比实际的颜值好,拍照不用美颜永远比实际颜值差,照镜子和拍照都认知不到真实的颜值,还谈什么世界是可认知的?甚至,你连自己真实的声音都不认识,不信,你录音试试,那声音完全陌生!”
葬爱满心崇拜,激动地心潮澎湃,精神世界再一次大地震,颤声道:“教皇大人你真是无所不知!”
教皇大人又说:“霓虹国虽然狼子野心,却曾代表黄种人,第一次完败了白种人,粉碎了白人至上,有色人种是劣种的言论。东乡平八郎在日俄战争中,率领霓虹国的舰队,先后全歼毛熊国的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成为了霓虹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被霓虹国的天皇任命为海军军令部部长,召回国内,为他举行庆功宴会。面对着与会众人的一片夸赞之声,东乡平八郎一直默不作声,最后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示与众人,上面只有七个字:一生伏首拜阳明。哦,阳明,就是明代的心学创始人王阳明。葬爱,下一次战争,难道能指望你们葬爱家族组成大军所向披靡吗?”
“教皇大人……这也太那个了!”葬爱那天晚上,憋出了内伤,对于自己最大的信仰,也开始动摇。
再近一些,两天前,葬爱因为教皇大人提到了霓虹国,又想起自己酷爱的《灌篮高手》,借了苏婶的手机,再次重新开始看,看得津津有味。葬爱最喜欢的,并不是篮球,而是樱木花道初中三年被甩50次,很能给在葬爱文化中,追求“泡最美的妞”,却一直没有成功的他自己极大的鼓励。
教皇大人又嘲讽他,说他狗屁都不懂,就算在葬爱家族,也是个文盲,从霓虹国的樱花说到霓虹国的“物哀”,又冷嘲了研究霓虹国文化的很多砖家,说菊与刀,只是霓虹国文化的表征,根本不是实质,在没有纸的年代,霓虹国把儒家的仁,以讹传讹,误学成了忍,构成了霓虹国两大文化精髓:“忍与杀”。还是鹰酱国的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看得透彻:霓虹国的国民,好战而祥和,黩武而好美,傲慢而尚礼,呆板而善变,驯服而倔强,忠贞而叛逆,勇敢而懦弱,保守而喜新。
教皇大人闭目冷哼:“一切都是相对而言,一切因条件而定,你强,它就是妾;你弱,它就是贼!”
“教皇大人,收下我的膝盖吧!不然,要它有什么用?”葬爱对于教皇大人,真的是折服到极点了!
教皇大人总能明察秋毫,听并不讲单膝礼而是双膝礼的他,说膝盖只用“它”而非“它们”,便又冷哼着,指着从他家拿来的,做柴火饭时用来引火的,葬爱在中学时做的物理试卷,说:“那些老师也是垃圾!出这道根据雪地上的脚印,测出压强和面积,计算犯人体重的物理题,在试卷后面的答案解析中,结果算成体重只有40公斤,是燕子李三那样飞檐走壁的瘦猴。难道,他不知道人有两只脚,要分类讨论,如果是正在行走,每时每刻只有一只脚着地,才算一只脚。如果那人当时双脚同时着地,就乘以2,算出犯人的体重是80公斤,是寻常体重。这道题,如果是高考,不分类讨论,铁定是错误的。指望那些老师抓罪犯,哼哼……怪不得,能教出葬爱你这样的人才!”
每和江小白相处一天,任何人都会发现,这位葬爱少年每天都在脱胎换骨,越发地有深度,对江小白越发地膜拜,越发地虔诚,在江小白面前蹲着或者坐很矮的小马扎,越发显得卑微、驯服了。
李老、张老常常在旁边,对江小白教育葬爱,那是一万个服气的,恨不得把脚趾头也纷纷竖起来。
只是他们这两只老狐狸,选择了默默地旁观,不去介入。因为,他们自己没有能耐教育葬爱,插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是画蛇添足,自讨没趣,大道理说一火车,都不如江小白随便的一道剑气。
葬爱的精神世界,就是这样被教皇大人的剑气犁得支离破碎的。各种精神信仰,就是这样被教皇大人的灵魂之鞭直击,很快摇摇欲坠的。认识到教皇大人句句是真理,他原来,真的什么都不懂。
周媛媛也常常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忍笑,抚拍怀中的她姑母家的小波斯猫,心中常说:“江小白简直是个教育家!虎父无犬子,天下还有什么孩子,他教育不好?他的孩子,一定是最最优秀的!”
我们已经说过,葬爱的爷爷,年老之后越发接近死亡,出于对生的无限留恋,对死的无限恐惧,和很多老人一样,开始越发地信佛,给自己寻找精神上的寄托和归宿,这样,才能够不那么彷徨。
葬爱还是受了祖父信佛一点影响的,或者说,这货本来也是有一丝佛心的。张老晚上,偶尔会在家庭影院里播放老版的《西游记》。葬爱问:“《西游记》里有多少妖怪?看起来,很多的样子。”
教皇大人说:“没有妖怪,或者说有无数妖怪。”
葬爱说:“怎么可能没有妖怪!九九八十一难,几乎每一难都能遇到妖怪!而且,好像不是太多。”
教皇大人说:“心生,则种种魔生;心灭,则种种魔灭。”
葬爱膜拜道:“教皇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当真是无所不知!”
他因此悟了,从此,深夜一个人看鬼片,也无所顾忌,心中平静地一塌糊涂。
来看沙猪的路上,葬爱开始为自己爷爷担心,问自己的爷爷信佛不那么虔诚,死后真的可以去极乐世界吗?真的有极乐世界吗?关于这点,他是不怎么信的。从小到大,学校教的都是唯物主义。
教皇大人说:“神,不在心外。佛在心中莫远求,求来求去总是空!所以,玄奘去西天取了经,虽然表面很是风光,却没能普渡任何众生。无限的风光,只为蒙蔽世人的眼!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人人有座灵山塔,灵山就在汝心头。佛和灵山都不在心外,那么,玄奘又能把众生普渡到哪里呢?死而无憾,死得其所,就是极乐!问心无愧,便是大自在。何必念什么经?打什么坐?信什么人?有谁打坐、念经就能成佛的?那么,天下的复读机和木石雕像,岂非早都成佛飞升了!”
“玄奘带来那些经文,又有什么用呢?其实,带白纸来才对!佛主给他真正的考验,他并没有看透!”
“心中有佛,看什么都是佛。其实,人人都可以是佛,可以惠及众生,何必去见别的佛、求别的佛?”
葬爱要玩最锋利的刀,杀最凶狠的人,现在想起教皇在路上说的话,越发地品出味道来,怪不得,心中有鬼的人,看什么都是鬼,喜道:“嘿,我把那奄奄一息的猪看做最凶狠的人,那就是了!”
教皇大人只是冷眼旁观,根本不制止他。因为,他五谷不分,四肢不勤,根本不是猪的对手!哪怕是奄奄一息的猪,也可以爆发比他强的力量,很快,猪就可以教会他一个道理:他连猪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