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靠了岸,靠在临河栏杆上,太阳在水面一点一点跳着,刚聚起来,就被波纹搅散。
“今日还要谢谢你了。”曦朔看着那聚聚散散的倒影,随意一笑,松散又郑重。落惜有点看不透。
“因为那些人?”
此刻连曦朔自己也不知道,今日偶遇会对大羲的未来掀起怎样的变动。流淌着大羲厚载之血的年轻储君,站在无尽历史中的一点,身后是大羲五百年国祚,前方是茫茫雾霭。命运的幕布已经掀开一角,有人走至台前,有人尚在候场。可不论如何,既定的齿轮已经绷紧,一切不可回溯的往前行去。
“谢我的话,倒是有些饿了。”两人随意走了走,落惜看他心情好像不错。
“二分楼?好怪的名字。”曦朔看见前面一家酒楼的招牌。
“他家后院特别多的杏花,春天的时候,满堂落花,一分尘土,一分流水。”落惜说起来满是回忆,眼中盛满当时风雅景致。
曦朔却想起摘星辰那日,她一舒一展,如令飞花。
“就这家吧。”
麟趾宫内,九歌递上一封信函。
曦朝打开细细看着。九歌在一旁看着主子脸色,仍是一切都在意料之内的样子。
“你说,”曦朝把信在蜡烛上烧了,走到窗前,看着宫里的花木,“明明是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怎么就减了一分?不甚吉利。”
曦朝整个人像陷在一种沉郁中,而那沉郁无法打破。九歌也不敢出言打扰,他也不需要人回答。
“没想到雅间满了,委屈公子在这小阁之内。”
两人本是随性,没想到四个独门的雅间全被订满,只有临窗隔出的一间间小阁,立着屏风隔开大堂。
两人正吃着闲聊,外面争吵声逐渐大了起来,隔着屏风往过去,看见一方是一黑衣男子,另一方好像以一青年为首,随从几人。言语听不真切,只见两边动起手来。
两人也不愿多管闲事,只扫了几眼,曦朔却多看了几眼那边身手。黑衣便罢了,另一伙人,逼急出手却是外族招式,看着像西北那边的起拿式。
联想起明州的事,曦朔不禁认真看着几人过招。此时三楼大厅乱做一团,楼梯那狼藉一片暂时堵住了,雅间的人也都出来看热闹。
没想到黑衣一波撂开几人,居然掀翻了屏风,小阁也乱了起来。
嚯嚯啦啦一片动静太大,众人都看过来。小阁里客人也有往外乱跑的,也有吓呆的,落惜本能往窗边那侧退靠。曦朔稍稍往前一探,挡在前面。
此时黑衣那边来了几个帮手,和对面打了开去,青年有个手下被一脚踹飞,直直就冲曦朔他们隔间砸来。两人往两边一躲,那人冲破窗户往楼下坠去。
青年那边见对方帮手渐多,纷纷跳窗,正主往这里看了一眼,竟也往曦朔这隔间冲来,曦朔从方才屏风被砸就已暗中预备起手,没想到那青年越过他时挑衅一笑,直略过他,在跳出窗子的一瞬,一把抓过落惜带出窗外。
曦朔脸色一变,蹬着窗槛紧跟着跳了出去,刚来及抓住她往上伸的一只手,往怀里一拉硬转了半圈,两人就这样跌了下去。
好在下面有布匹摊子,两人并未有大事。疑似外族那伙人也散开不见了。曦朔眼神示意刚追来的暗卫去寻。
“你怎么样?”曦朔低头只看见怀中人的发顶。
落惜惊魂未定,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手,她动了动指头,才缓过神,随即看见自己指缝下透着是他的胸口。闻声抬头,看见他那般脸色看着自己,而自己,被他揽在怀里,还趴在他身上。
“我、我没事。”落惜连忙起来,脸色红到耳朵。又忙去扶他,方才他跟着跳出来拉住自己,还垫在下面,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曦朔轻吸一口气起来,由她扶起来。
“公子可有受伤?”
“快走。”曦朔低声说。
一路没敢耽搁,从侧门回了凌家,落惜要送他回栖梧洲。
“去你那。”
看他脸色郑重,落惜便转道去向竹里馆。
“让丫头出去。”进了院门,曦朔又说道。
两人走进正厅,落惜自己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具:“青芜你带他们先下去。”
等下人们都离开,曦朔才开口:“看你应该懂医术的,可会包扎?”
“殿下受伤了?我去叫大夫!”落惜着急要走。
“你别动——”曦朔叫住她,“这事可大可小。”看她神色紧张,继续解释道,“我此趟虽是暗访,也不是无人知道,瞒不住的。今日事是意外还是有心尚未可知,若闹开来都知我受伤。”他抬头看着她,“你就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落惜整个人顿了一顿,还在消化他话中的意思。
“哪怕是我的亲卫知道,一层层回传上去。有心人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若想联系上你,或者联系上你家,只消说你一路引我去那,就够一番牵扯了。”
她看着他一番剖白,一缕庇护之心,弥足珍贵。
曦朔起身,往侧面小厅走去,“正厅白日关门,对你女儿家名声有损,在这包下吧,无人看见即可。”
落惜拿了药箱跟过去,轻轻解开他半边领袍,落地的一侧肩胛处一片擦伤红肿。
“到了晚上怕是要出一大片淤青。”她说道。
落惜轻轻清理干净伤口,拿出药膏,本要用棉花沾取,可看他擦伤一片,又怕棉絮粘上反而不好愈合。一时脸色有些红,算了,他是为救自己才弄成这样的。
“怎么了——”曦朔感觉她忽然停下,有些疑惑就要回头,自己约莫着伤处应该不难处理的。
下一秒,他肩头落上了柔柔的,微微冰凉的指间。
在他灼热发烫的伤口上,轻轻地一次一次落下,从指尖到指腹,那样的凉,在主人竭力控制的力道下微微发颤,一点一点轻抚过他的伤口。凉意在他肩膀蔓延开……
落惜脸颊的热度已经烧到了耳垂,和指尖的冰凉仿若冬夏之分。羲朝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竟然落下这些陈年旧疤。在他极为白净的皮肤上,写下不为人知的一路。他绷紧了坐着,骨肉下的肌理起起伏伏,坚韧的,好看的,温热发烫的,宛若神子一样的男人。
曦朔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她弄完,伤口的灼热有些蔓延到脖子。
“好了。”落惜替他拉上袍子,“晚上、晚上沐浴不要沾水。”又把一个小瓷盒放到案几上,“这个,身上其他,其他地方若有磕碰,沐浴完上药即可。”
“好。”曦朔拿起收在怀中。
“只是肩上的,还得换几次药。”
“那我明日来找你。”
“今日,多谢殿下……”曦朔转身,看她耳垂发红,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也不看他。
“救人一命,都会做的。”
“不止是那个!”她抬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怕他误解了意思,可看到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又忙低下头,“谢谢殿下,保护之意。”
“无妨。”
落惜目送他离开,依旧从那丛竹子下走过。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帝都,宣政殿。
“大人。”
“大人。”
中书令尉迟祯些微点头,直接去了正厅。
近日这些旨意……尉迟祯眉头皱了皱,他虽非亲贵,但两朝老臣,掌中书令也有二十余年。岳帝若有新政务旨意,明旨前往往也会命他入宫相谈一二。近日这些诏令,之前从未听闻,以他的精滑,心里已经有了疑虑。
“尉迟大人迟迟不肯颁诏,可是有何高见啊?”
“老臣见过七殿下。”
曦朝自领了中书省政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想到今日却前后脚来了。
“尉迟大人请起。”
“老臣哪有高见,只是这机要之事,之前未听闻有定论。近日忽然下诏,老臣有些不解。”
“父皇嫌我素日懒散,近日亲自教授中书政务,拿这几桩事情操练,这些都是父皇与我商议定了的。”曦朝走到案前,拣了几本折子,“大人谨慎,若有存疑,问过父皇便知。”
尉迟祯退了一步,绕到案前:“殿下说笑了,陛下亲命殿下掌理中书省事务,又亲自教导。老臣怎会存疑陛下和殿下的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