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缘灭,痴缠,沈家的青蛇鞭果真厉害,竟能于攀山境生生模拟出六级采微初境,几近于道,”说着陆南星略带遗憾的摇了摇头,“只可惜这女子本身功力太差,与对方差了一个境界,缚神之术使到最后力有未逮,这才有了一分生机。”
沈媚倘若还活着,此刻听了陆南星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要知沈家虽在昭阳有些名气,但大安上自官方下自民间向来自视甚高,对这“蛮夷之地”从来都瞧不上眼,大多数江湖中人不但不知沈家,更遑论还有一门威力奇穷的青蛇鞭。这陆南星年岁不大,不但对沈媚武功来历知之甚详,更是短短六个字就道尽了青蛇鞭的精髓所在,正是惟有至情至恨至痴至怨方能尽施青蛇鞭的威力,也不知这陆南星究竟师从何人。
终究与齐修武交情不深,终究还知道正身处险境,悲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听到陆南星的话,程杨猛地回过神,一下跳起来,顾不得满身血迹,拔腿就逃,经过洛宁身旁,略一犹豫,一把抓住洛宁手腕。
洛宁却好似吓着了,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发什么愣,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你还想找死吗?逃啊!”程杨厉声喝道,实在不愿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认识的女孩也就这么死了,用力一拽,扯着洛宁飞奔而逃,不敢看场中对峙的陆常二人一眼。
目送这二人离去,陆南星竟也不在意,对着常威勾了勾指头:“来来来,你可别连女子也不如。”
“嘿,我这个三弟啊,不说他了。我自是没有采微境,便是这凌云境都要了老命了,不知吃了多少天材地宝,做了多少坑人买卖。其实什么道不道的咱也不知道,只知打架就是要够快够狠。”常威一抹脸,满手的血迹混了脸上油彩,显得更是狰狞,“讲的是不要命。”
“照啊。”陆南星拍手乐,感同身受,“打架打输了就是不够快,不够准,不够狠。整日里这个境那个境的,跟老学究考试一样非得画许多框框,神神道道的我也烦得紧。来来来,尽使出你平生所学,咱俩好好好好比划比划。”
“我常某人此生杀人无算,什么山珍海味,美人佳丽,吃也吃腻了,玩也玩腻了。早年出身贫贱,常受人欺侮,后来也一一还了回去。想想此生,唯一待我不错的便是我那便宜师父,却是个老古板,讲什么习武强身,安贫守业。呸,明明是一身绝顶的武艺,却落得家徒四壁,妻子穷苦。嘿,这老家伙,不知这世道本就是狗吃屎狼吃肉,恼起来,索性杀师夺宝,来这千里之外落草为寇,当个山大王自在,比整日里喝白粥吃咸菜快活多了。今日想来多半难活,一是请陆大人见识见识这文氏一绝,子母戟;一是倘若不幸身死,还请阁下将这对子母戟送还与那老家伙之子。这般啰嗦,只是物归原主,不使宝兵蒙尘,却不是后悔。作恶多端不求善终,一世为人只图快活,下一世便是做猪做狗那也还是下一世。”
方吐出最后一个字就见常威一拧长戟,长戟竟一分为二,一则略长,一则稍短,正是一对子母戟。吃准了对方使的是一柄长剑,常威向前大跨一步,偌大的身子如灵猫一般欺身近打。
“快,快,快点,再快点。”常威一味抢攻,全不防守,没了长戟的大开大阖,却多了短兵的凶险狠辣,母戟劈砍,子戟刺戳,一招还比一招快,如疾风骤雨,雷霆闪电,招招不离眼喉胸腹,只要戳实一下,以常威的内力,保准陆南星肠破肚烂,一时间,陆南星竟被常威压着打,落了下风。
再说程杨,拽着洛宁逃出大殿。洛宁起先还有些不愿,等被冷冽山风一吹,发热的头脑也恢复清醒,没了大殿中癫狂求死的想法,却猛然想起“聚鬼堂”中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不由得弯腰呕吐,引得程杨也是一阵反胃。
“呕,一边吐去,你这恶贼,别挨着我。”
“我呸,谁想挨着你啊。”干呕了几声,程杨直起身子,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吐了一吐,胸口郁结之气散了大半,洛宁抬眼一看,也是傻了,“怎么,怎么又跑回后山去了?”
原来程杨拽着洛宁在山头兜兜转转,却没个方向,不知不觉走上熟悉的一条路,却是回去后山自己住的地方,直到看见身前的石屋,这才醒转过来。
“这里,这里也不错啊。躲进屋里说不得那人就找不到咱们,挨到天明慢慢找路下山也很好啊。”
“好什么好,其实你是不识得路吧?你这山贼是怎么当?你这三当家是怎么当的?是个摆设么?其实你是傻吧?你就是傻吧。”洛宁吼道。
“吼什么吼啊你,比谁嗓门大吗?早同你讲过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失忆症,鬼上身,反正就这么回事,不知道不是很正常?”三人中识得路的齐修武已经死去,现下二人均是两眼一抹黑,程杨有些尴尬,却仍死鸭子嘴硬。
“正常你个大头鬼,放开我,我自己走。”
“你走,你走啊,你能往哪走。嘘,别吵,”正吵着程杨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细听,“这,这是脚步声?”脸色随之一变,“是他,怎么大当家也死了吗?快,快躲进去。”顾不上和小丫头吵架,不由分说强拉着洛宁就躲进石屋。
“什么脚步声,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想骗···”洛宁耳力较差,正想发火,此刻却也听见了,静谧的夜中分明响起了踢嗒踢嗒,轻巧、韵律感十足的脚步声。
“怎么,怎么来的这么快?”方才那脚步声还在百尺之外,这转眼间就快到屋前了。
怎么办?等那陆南星进了屋中,还不是瓮中捉鳖一般手到擒来。二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还是洛宁急中生智:“我知道这屋后有一段伸出来的窄道,勉强可以站人。”原来数日之前洛宁就前前后后观察了许多。
两人摸黑从窗户翻出,月色下只见那是一尺多宽的窄沿,前方是浩浩山瀑,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程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山风习习中有些腿软,紧贴着墙壁屏息凝视,只盼不被陆南星发现,好逃过一劫。四下里除了瀑布声,偶尔的几声鸦啼,就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却说陆南星一进石屋,便封住自己五识,全凭灵觉寻找程杨。不管是之前与常威沈媚的对决,还是现在这般封住五识寻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一场修炼。
只见陆南星在石屋中左三步右三步,忽然嘿的一声轻笑,一抬手,腰中长剑对着石壁电射而出。
“那,那是什么?”月光下,洛宁突然看见程杨身旁冒出一截东西。
“是剑尖,是陆南星的剑。”程杨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方才陆南星气贯于剑,隔着厚厚的石壁就这么戳了进来。皎皎月光下程杨看得清楚,那剑尖破壁之后一阵急速抖动,显然这墙后一剑并非只是简单一戳,而凭着无上内力,破壁一下坚硬无比,破壁而出之后软剑特性发挥至极,笼住了人身背后数个大穴,但要挨上一剑,保管刺出十个八个窟窿来。
石壁之前的陆南星摇了摇头,差了一分。
“怎么办?”程杨问带着哭腔问道。请原谅他的懦弱,几日前,他还只是小城市里的一个普通人,有熟悉的家人、同事和朋友,打打游戏看看电影,看到恐怖镜头都会转移视线。他从没想过穿越异世去建功立业做个大人物,只想安安稳稳努力工作,好好相亲结婚生子。可是命运偏偏同他开了这样的玩笑,他想,那就先好好活着吧,谁知,现在竟然连活着都成了奢求。
“跳。”洛宁咬牙道。
“什么?”程杨惊骇的看着一脸坚毅的洛宁,“跳崖吗?你疯了吗?”
“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这下面是个深潭,看这瀑布的水势,潭水势必不浅。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九死一生总比这样十死无生要强。”
程杨还待说些什么,背后突然一寒,身子反应极快,自然而然向前一缩,却忘了前面就是悬崖,脚下一错一个趔趄,‘啊’的一声惨叫,就这么这摔了下去。随着这声惨叫,还有‘啊’的一声惊呼,那是洛宁,被程杨连累,拉着一起掉下崖去。
“咦?这么想不开?”陆南星探出窗口一瞧,拍了拍脑袋嘟嘟囔囔,“哎呀呀,这下应该能交差了吧?”
程杨可没玩过蹦极,山风呼啸从耳边刮过,心跳得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勉力转头去看左手拽着的洛宁。只见女孩紧闭双眸,脸色惨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淡绿色纱裙在风与水雾中飞扬,仿若飞仙。眼见着快要摔落水潭,程杨忽然自嘲一笑,好像来到这方世界还一件好事都没做过,反而数次连累他人,心中平静下来:“临死前,也算做件好事了,也是值了。”说完,左手托住洛宁,右手重重击在左手之上。洛宁借着反弹的力道缓了一缓,而程杨则加速摔进水潭,溅起好大的水花,瞬间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