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别汤江五十霜,蛮花长忆烂扶桑。”这是明代诗人徐渭的诗句。
扶桑,别名朱槿、大红花、中国蔷薇。原产地中国。多见于我国南方。古人称南方为“南蛮之地”,徐渭称扶桑为“蛮花”,大概缘于此吧。
其实扶桑不仅我国独有。日本、东南亚、夏威夷等地皆有分布。古人对此早有记述,《梁书·诸夷传·扶桑国》:“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有史家考证,此处“扶桑”指的是日本。王安石有“飘然欲作乘桴计,一到扶桑恨未能”,韦庄有“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鲁迅有“扶桑正是秋光好,枫叶如丹照嫩寒”,诗中的扶桑指的都是日本。
我孤陋寡闻,虽然有不少关于扶桑的古诗文,但基本是一些客观的叙事,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地理信息。诗人们既吝于赞美她的形态,更没有刻意给扶桑打上主流文化符号的烙印。《采桑女》《陌上桑》,倒对其有些许夸饰,可你要知道:其一,此桑非彼桑;其二,人家歌咏的是采桑女与罗敷,桑只不过是采桑女们劳作的对象。在有些诗人笔下,如前所述王安石、韦庄、鲁迅,它不过是友情的见证,提到它纯属无奈。你看,鲁迅在下半句紧接着就把美好的词句赠给枫叶,置扶桑于不顾。而另一些诗人则多少对它有些不屑,认为它是“蛮花”“夷花”。它不像兰花、梅花、菊花、牡丹,承载着中国人深厚的精神寄托。这种文化现象,可以说是传统华夏文明以中原文化为核心,“重中轻夷”“重北轻南”的表现。
我是个劳碌命。别人旅行是放松心情,啥事不干,只游山玩水。我是固执地要给自己一个额外的任务。比如这次选择沙巴游的理由之一,是因为从网上得知当地盛产兰花,心想这下该一饱眼福,顺便领略一下当地的兰花文化。可是我的兰花之旅却事与愿违,几天下来,走马观“花”,似乎一朵兰花都没有见着——大概现在不是兰花盛开的季节——倒是一路上随处可见另一种花:绿叶红花,花大色艳。城市、乡村、海边、林间,处处装点这个东南亚小国的风情。她的绰约风姿与似火热情,使人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引得游客们纷纷在花下留影。我一开始是漠视它的存在的。对于来自南方的我,它太普通了,仿佛似曾相识,深圳街头就寻常可见。我从来就没有关注过它。后来它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不禁对它产生了兴趣。查资料得知,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扶桑。它在马来西亚极为普遍,是该国的国花。
马来西亚把它定为国花,是因为它的颜色——红色,一说这种红彤彤的花,象征人民火热的爱国热情;一说它是由烈士的鲜血染成的——加里曼丹群岛,包括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历史上分别是荷兰、英国的殖民地,当地土著曾经与殖民者进行过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记得大学时读过印尼长篇小说《人世间》,叙述的就是一位被生父卖给荷兰种植园主做小老婆的妇女的悲惨遭遇以及她的不屈抗争。在马来人眼里,扶桑如同我国南方的木棉花,是英雄花,是人民爱国与革命的象征。人们赋予了它深刻的历史与文化内涵。
马来西亚人不仅把扶桑定为国花,还将她美丽的形象印在了钱币上。马来西亚纸币印制非常精美,是我见过的各国纸币中最美的之一。我观察到,小到一分钱硬币、大到一百元纸币,都印有国花——扶桑的图案。此外,马来西亚邮政部门还专门发行过扶桑的邮票。扶桑在该国受重视与喜爱的程度可见一斑。
如果扶桑的原产地真是中国,那么,它从一颗种子开始,不远万里,漂洋过海,生根、发芽、开花,遍布东太平洋甚至更远的地方。它原是中国南方乡间山谷里一株毫不起眼的植物,最多只装饰过村姑的鬓角。如今,它华丽转身,已经完成了它的精彩蜕变。它不光是马来西亚的国花,还是斐济、苏丹的国花和夏威夷的州花。
花花世界,无奇不有。一块农民老宅墙角的垫基石,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株平凡渺小的植物,在另一个国家却被奉为国花。石头如此,植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因缘际会,命运迥异,令人嘘唏。
所谓花事,亦即人事。我这次因兰而去,怀槿而归,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又好比想娶的人嫁了人,想嫁的人结了婚;又好比“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阴错阳差,南辕北辙,造化弄人。
这种种有趣的文化传奇,又该如何解读呢?
(2016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