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哥辛苦了。”女孩半趴在高台上,“昨天陪施工队查看管线到十点多,今天又起个大早。虽然能看见许多明星,但想想要增加许大哥你这么多工作量,又不希望他们来我们这里拍摄。”
女孩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些许埋怨。
许凌昀闻言笑起来:“节目组不但付我们场地使用费,无偿替我们改造废旧谷仓,还能在节目中替我们免费宣传,如此三全其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女孩张张嘴,竟有些无言以对。
这时后头值班室里转出一名女郎,一束长发绾在脑后,用黑色纱网罩着,穿白衬衫、黑色一步裙,十分干练的模样。她伸手轻轻揪住女孩的马尾辫,将其从前台上拽下来,轻嗔:“站直了,好好说话!”
“董晴姐……”女孩被直属上司抓个正着,有些怯怯的。
“这是昨天营业的票据?”许凌昀问。
“对。昨晚有三桌给老人贺寿的席面,开了几瓶酒。”董晴被转移注意力,扬一扬手中一沓票据,“餐饮部生意兴隆。”
“谷仓那边正在抓紧改造,要辛苦你居中多多协调,切勿影响客人休息和活动。”许凌昀引着董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手在身后朝前台方向挥了挥。
女孩吐吐舌头,双手合在胸前,松了口气。
许凌昀与董晴走出老远,董晴才轻笑:“你总袒护放纵小白,她将来到社会上去,是要吃亏的。”
“至少在这里,她是快乐的。”许凌昀没有否认。
“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死心塌地为你工作。”董晴挑眉。
“难道不是因为我给的工资高?”许凌昀一手捂心,做意外状。
董晴哈哈笑起来,拿厚厚的一沓票据拍打他手臂:“看穿请不要说穿!”
走廊里传来两人的笑声,雨后阳光突破云层,透过落地玻璃窗洒了进来,一切都晴朗美好。
汽车陷在早高峰还未结束的地面车阵当中,久久才动一动。
司机老郑半降下车窗,左臂搭在窗沿上,手里拿着打火机,不断抖开打火机盖子,再“啪嗒”一声盖上,不时以眼角余光,悄悄观察郁远兮。
老郑其实年纪不大,还不到四十岁,因在李厚时手下干活颇有年头。李大胡子身边助理来来去去换了不下十个,他都还在大胡子的剧组里,后来的工作人员,便客客气气叫他一声“老郑”。
他是见识过大胡子的工作状态的,雷厉风行、态度强硬,又心思莫测,心理承受能力稍差一些,在他令行禁止的行事风格下很难挨得过三个月。
譬如眼下,外地入围选手的通知早几天已经快递发出,而本地入围选手的通知大可以像以前几档选秀节目一样,由随行导演递送,摄像师只需拍摄随行导演的手部和选手接获通知时的反应即可。但这次大胡子偏叫新来的助理前去派送,还偷偷叮嘱随行导演多拍一些助理与选手之间互动的镜头。
倒像是有意为难郁远兮。
不过老郑深知自己在李大胡子节目组里能干这么久,就是因为他不多话、口风紧,晓得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能说。所以当远兮将文件袋上的地址给他看,交代他按照他对市内道路的了解,合理选择派送路线时,他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出言提醒远兮。
老郑当然也认得郁远兮。本城不少音乐盛会和大型文艺演出,都有她主持的身影,台风稳健,讲一口流利英语,对待受访嘉宾态度不卑不亢,他家里十二岁女儿最喜欢看她的音乐访谈节目。
老郑觉得自己在摄制组也算得上元老了,见过何止一两个大红大紫的艺人,堪称阅人无数,此时此刻却有点看不懂郁远兮。
后座上摄像师和录音师低声交谈,随行导演压着嗓门在打电话,没人搭理远兮。
副驾驶座上的远兮对无人理会的现状并不十分在意,只微微垂头,查看手中入围选手名单。
她来得匆忙,大胡子李厚时布置的任务十分突然,并未给她适应新工作的充分时间。幸好这几年主持人工作令她有不少应对临时变故的经验,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份名单不长,总共只九个名字,后头附有地址电话,贴在一个大牛皮纸文件袋封面上。文件袋封口向下,以棉线缠绕住圆形纸扣。
远兮轻轻解开棉线,撑开文件袋口,往里看了一眼。里头是一沓信封。她随意取出一个,洁白信封左上角以绿色花体印着“成长吧,厨娘”五个字,信封正中间则印有“入围通知”,旁边手写着入围者的姓名。
远兮的视线在“成长吧,厨娘”五个字上停留略久。看名字,像是一档成长类厨艺真人秀,但要想在美食节目层出不穷的现今脱颖而出,大胡子应该不只是要让美少女们下厨烧菜这么简单。
她侧头望向车窗外挨挨挤挤的车流,心里琢磨大胡子派自己送入围通知的用意。
老郑选择的第一个派送地址与录制节目的农庄相距不远,汽车驶出外环高速拥堵路段,转入一片老城厢。
高高低低的私宅户主大部分已经搬离,沿街搭建的违章建筑原本出租出去,开了不少汽修店、小餐馆和烟酒店,如今多已关门歇业,墙壁上用红漆刷着大大的“拆”字,不愿离开老房子的老人们各自掇一把椅子,三三两两闲坐路边聊天,偶尔有田园犬从一侧蹿出来,慢慢悠悠地穿过小马路,跑进另一头的巷弄里。
一天之中最有朝气的时刻,这片老城厢却透着浓得化不开的萧条冷清。
老郑将车停在一条幽深曲折的弄堂前,对远兮解释:“就在里面,弄堂实在太窄,车子开不进去。”
远兮朝老郑微笑:“就这点路,走进去吧。”
她按照地址将写有入围选手姓名的信封塞机车包,推门下车。
摄像师扛着摄影器材也跟着下了车,录音师在他身后,取出无线领夹话筒,凑近远兮,替她夹在领口。
“曹老师,听得清吗?”远兮配合录音师,测试收音效果。
录音师曹哥竖起大拇指。
跟拍导演这时才收起电话,交代远兮:“派送入围通知时,随便说几句鼓励的话,调动一下入围选手的情绪。”
摄像师朝远兮做一个“OK”的手势,远兮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疑惑与未知抛在脑后:“走吧。”
深长的弄堂青砖铺地,人来人往走得多了,青砖地面被踩得光滑如镜。两旁本地人建的私宅一栋与一栋之间靠得极近,从一家的门窗,能望进对面人家的房间里去。
楼上的人家趁雨收雾散,太阳破云而出的这点宝贵时间,将洗好的衣物穿在竹竿上,从窗口挑出来晾晒。走在弄堂里的人只消稍稍抬头,就能看见花花绿绿的衣服、床单悬挂在半空中,随风轻轻摆动的情景。
远兮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乔笑绵会是怎样一个人,大胡子没有给她任何关于选手的资料,她只好靠直觉行事。
修长劲瘦的远兮与扛着摄像机跟在她身后的摄像师,在勉强能容得下两个人并肩的小弄堂里前行,很快便引起两旁私房内居民的注意,有人倚在楼上半开半合的窗前,一边还不忘招呼左邻右舍:“快来看啊!好像在拍电视!”
更有好奇小童索性跟在摄像师身旁,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不远处坐着几个警惕的老人家。
远兮就在这样的围观下,敲响乔笑绵家洞开的大门。
乔家是一栋典型的老城厢自建住宅,门内小小一方天井,可以一眼看到里头客堂间。天井当中停着两辆助动车,正在充电。客堂间里摆了一桌麻将,四个中年妇女麻局正酣,空气中隐隐有煎炸食物的香气。
听见远兮敲门问“乔笑绵在家吗”,其中一个玉米烫爆炸头的中年阿姨扭头朝后头扬声喊:“笑笑,有人寻你!”
“哎!来了,来了!”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吴音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