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漆黑的角落处射来两道冷光,叶参商顿觉不妙,起身迈腿,刚踏出几步,又急忙退了回来。
前方拐角,巡哨狱卒正往这边而来,心中一做计较,还是选择先潜伏躲起。
那只森森的枯手又伸出,这次不再是搭肩膀了,狰狞的五指如同铁夹般牢牢地拽住了叶参商的右臂。
叶参商无可奈何,只得默默不作声响地忍耐,闭气藏身于阴暗。
好在狱卒只是瞅了这边一眼,继而直行而去。
等待脚步声渐远消失,刚松一口气,身旁便传来枯手主人低沉嘶哑有如锈刀磨石的声音,“救......救我......”
叶参商汗毛倒竖,侧首一瞥,顿时被吓得弹臀而起,压低声音哆嗦道:“好......好汉,做个人吧?”
只见那是一双鸷狠狼戾的鬼眼,阴气旋绕,寒芒闪烁,令人毛骨悚然。
更叫细思极恐的是,叶参商除了对方的眼和手,无法看清其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其他。
那本该扣住脚踝的两副铁铐游离悬浮于地面之上,铁铐拖着两条长长的铁链怪异地横跨在半空,铁链尽头分别钉死在两根坚固的大石柱里。
“你不救老子,老子做鬼也要抓个伴。”朦胧之中,对方说话的嘴也显现了出来。是名男子,胡茬凌乱。
冷汗涔涔的叶参商斜着头揣思打量眼前这名装神弄鬼的男子,待瞧到他那骇人的眸子里深处若隐若现的符文时,心中顿时了然。
于是剑眉一挑,嘴角上斜,立马变得大气凛然。
叶参商对着鬼眼男子狐假虎威道:“泼鬼!爷来此是要牵你这邪魔者去那刀山火海行刑的,赶忙拿开你这毫无卖相的贱爪,莫要耽误了行程,不然到时让你外焦里嫩,欲死不能!”
对方听叶参商说中,即蔫了气,渐渐显现成形。而五指依旧死死抓住不放,铿锵道:“好你个似人非人的丝娃娃,也想冒充阿猫阿狗来唬弄老子?我不怕!”接着又看了看远处忽隐忽现的灯火继续低声严肃道:“你是从哪个牢房就这般逃出?怎就没人管?你若不救老子便大喊,看到底有没有人管!”
“十八号那边......”这回轮到叶参商被动了,吞吞吐吐地说道。
想必刚才幻化假形对方定是撞见。自诩脑路清奇的他,咂摸半响,盯着对方接着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有话好说,好好说话,令尊可好,额,咳咳......你怎么还没被拉去行刑?我可替你料理后事。听闻山南方向风水极佳。”
“哼!哼~”一声巨哼响彻长廊,回音缭绕,立马换来远处狱卒怒骂。惊得叶参商赶忙捂住对方道:“好!我救你。”
对方终于笑咧咧地松了手,自认威风凛凛地道:“老子无名无姓,血手帮天字号杀手,代号鬼眼。你我皆是邪魔者,老子也不隐瞒,邪魔者之一的隐匿者即是本尊,擅长隐身,杀人于无形!”说罢,右眸深处一道邪魔符文诡秘显露,时隐时现。
然后收回符文接着道:“这次盗取燕王那的残断玄碑失手被擒,给抓了进来。好在他们并不知老子是邪魔者。我得立即回去,复命告知情报有误。”
叶参商奇怪地看着鬼眼道:“血手帮?杀手也偷东西?”
“只要买主价钱给的高,管他杀人还是偷盗。这次要不是玄碑神妙,附近还守着位央央境修行者,老子岂能在此?”鬼眼郁闷至极道,“前面右拐沿长廊到头靠左就是狱卒办事房,估摸也就三十步,所有牢房的钥匙皆在那处。当是算欠你个人情,若能因你而出这鬼地方,来日定会报答。”
听着鬼眼的牢骚,叶参商感叹,这是何等见鬼的运气,居然还碰到了凤毛麟角的央央境高手。
虽然身为邪魔者无法修行,但也知大世修行有如逆水行舟之艰难,不进则退,可谓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江湖所知的武学修为分为五境,初为乙乙境,其后分别是了了境、丈丈境、夭夭境和央央境。修行者修根骨、气血、真息、身法、体魄等参天五行,以成就自身神鬼莫测之参天造化。
叶参商耸了耸肩,分析利弊,只得应承下来,心中无奈只当也是见鬼。
与砖壁一色的叶参商继续小心翼翼地贴墙伏行,五步一停,十步一歇。
战战兢兢地躲过来往狱卒,终于到达鬼眼所说的房间,房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两名狱卒正无精打采地靠着墙打盹。
而牢房的钥匙系束着手牌一起挂在墙上。
捻脚捻手贴墙靠近,闭气凝神,走一步观望一步,慢抬轻放的脚步和两名狱卒此起彼伏的呼噜互不干涉。
叶参商悄悄离开了墙,整个人像是突然乍现,找到鬼眼待的十三号牢房所对应的手牌钥匙窜,伸手先握紧,不让钥匙发出一丝声响,再慢慢收手。
然后缓缓踮脚原路退后,又与墙壁融为一体。
悄悄换了口长气,总算是顺利。
然而正当叶参商要挪步返回之时,外面传来了碎碎的脚步声。
“刘老六,换你了。”门外嚷嚷走进一名彪形壮汉,与紧忙闭息的叶参商擦肩而过,叫醒了其中一名在睡的狱卒,就靠在桌上低头寻思挠首。
叶参商趁此间隙,眼疾手快,立刻夺门而出。瞅了瞅周围无人,更是加快速度赶了回去......
靠在木栏上的鬼眼,见叶参商突然出现,登时从地上站起。
牢门咔嚓打开,叶参商走了进来,连同鬼眼的镣铐一并打开,整个过程干净利索。
鬼眼跳了起来,立马作辑沉声鸣谢。
叶参商坐在原地,缓和着心中的紧张。
歇完一口气,便发现鬼眼连个鬼影都没留,早已无影无踪。
心平气和后,叶参商起身也欲离开,忽然外面嘈吵地传来典狱长谩骂之声,“迅速关闭大狱出口!快去十三号牢房那里看是否犯人还在!他娘的钥匙都能睡丢,小命怎就不跟一起弄丢!”
叶参商暗道不妙,无奈的眼神,透露着疲惫。
天蚕吃力再起,将自己化为鬼眼丑样,摇了摇头把自己铐上,牢门也跟着一起锁了。
心中奔腾万匹野马,脸上仍作云淡风轻。
火把摇曳,人群接踵而至。
看着犯人还在,典狱长冷哼一声,指着众狱卒道:“这些死囚,燕王殿下都是要了的,少一个,你们都得掉脑袋,都给我打起精神,平时斯罗人犯各个生龙活虎,这等肥差做不好,都得贬去充军!”说罢,甩袖摇摆离去。
众狱卒狠狠瞪了眼牢里的叶参商,随后也跟着扬长而去。
走廊上又安静了起来,叶参商翘着二郎腿,双手垫着后脑,平躺在地,连着早晨一起折腾了许久,又开始困乏不堪。
把自己拷进牢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作为邪魔者之一的天蚕师,如今的他幻化成形自是手到擒来,可身外化身这等逆天本领,一天施展一回,就已心力憔悴,不能再续。
世人皆痛恶邪魔者,恨不生啖其肉,可叶参商却并不在意。
看似十六岁模样的他记忆断断续续,脑海时而空白时而隐现种种过往,他知道这碎片般的遗忘是他变成邪魔者之后被邪魔之炁反噬的副症。
每个邪魔者皆有,症状各不相同。
而自己何时又为何成为邪魔者,早已记不得了,感觉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从过往到如今,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事情没有几件,而能清晰回忆的起的即是今日辰时之事。他仿佛是从深深长眠之中挣扎出来,梦醒时分,就被一个叫璇玑珂玥的奇女子莫名其妙般送到了参天卫手上,尔后被羁押在平辽大狱,通过生机勃勃的天蚕,身外化身,骗过了那个想拿自己立功的驴登脸。
想着想着,呵呵笑了起来,然后沉沉入眠,睡了过去。
叶参商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蒹葭殇殇的湖畔,随风飘起漫天飞絮,流霰零星洒落湖面。
苍茫世界里,他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映入眼前的是鲜红滚热的血花,冰冷的胸口穿透出一柄青光长剑。
身后传来戛玉敲冰般如泣如诉之声——你醒一次,我便杀你千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