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洁执意要把钟爱书送来的那只鸡卖了,李昂山拗她不过,只好照办。在翦洁看来,鸡卖了可以得钱,省一点是一点。在昂山看来,得钱事小,照顾翦洁的情绪事大。翦洁是个病人,他一门心思只想逗翦洁高兴,生怕惹她生气影响病情好转。
李昂山提着那只鸡到菜市场去卖。他一个大男人,又从没有干过小商小贩的事,开始很是不自然。见到那些卖鸡卖鸭的阿娘阿婶,都是把鸡放在地上,也就找了个空处放下,然后开始吆喝:“卖鸡啰,贱价啰。”
听到叫声,过路的一辆大奔,车窗打开,伸出个戴着茶色眼镜,颈上吊着金链子的头来,张望了一下,尔后停下车,走出两个人来。那个吊金链子的就是从牢里刚刚放出来的勾子,人称勾老板。另一个,则是他的跟屁虫,人称小跟班。
勾子趾高气扬,故意奚落李昂山,说:“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李昂山吗?如今趴下啦?落得个干起小商小贩来的营生来啦,穷得快巴垫子了吧。这鸡,多少钱?我买了。”
李昂山见他并非诚心买鸡,而是有意羞辱,便说:“不卖!”
“你刚才不是还在叫卖吗?怎么一会儿就变卦了呢?我多给你些钱,二百?三百?五百?一千元给你,总算行了吧,你到底卖不卖?”
“不卖就是不卖!”昂山没好气地说。
勾子一扬手,大声对市场上的人说:“大家都来看啦,这里有一个傻蛋,一只母鸡,给他一千元都不卖,这不是脑壳有问题吗?”
菜市场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见有钱人欺凌弱小,大抱不平。有个大娘说:“买卖自由,不卖就是不卖!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能买到一切吗?你买个良心给我看看?”
市民们都跟着叽叽喳喳指责勾子。小跟班连忙出来圆场:“你少管闲事,别在这儿起哄。良心多少钱一斤?我从来没见着。”
李昂山一直以来就是勾子的死对头,尤其是因拆违事件把勾子关进大牢后,勾子更加记恨李昂山。只要有一丁点儿机会,勾子就要在李昂山身上发泄,他继续挖苦着说:“李昂山,我看你就是个犟种,身贱的犟种,只有贩小菜,扛大包,出苦力的命!”
李昂山恨不得把地上的鸡提起来砸将过去,可见到市场上这么多人,有失肚量,他又一次忍了。围观的人越发嘘哄起来,纷纷指责勾老板大耍淫威,欺侮老实人。小跟班见势不妙,忙出来解围说:“是的是的,他就是那个命,哪像你勾老板,生下来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坐大奔,泡小妞的命,我们不和这些市井计较,我们走。”说完钻进汽车里,一忽儿开走了。
这一幕刚好被路过此地的钟爱书看到。她看在眼里,气在胸中。划开众人,直到昂山面前,夺过鸡说:“哥,这是俺给嫂子补身子的,你咋弄出来卖呢?”
“我拗你嫂子不过,她硬要卖。”
“嫂子说什么你都听啊,你的主见呢,你的是非观呢,这事绝不能由她。”
钟爱书推搡着李昂山走出人群,又在宰鸡的摊位前把鸡宰了,拎着肉脯送回家来,准备给嫂子煲汤。路上还少不了埋怨几句。
昂山家里,来了六个催讨工钱的民工。昂山说:“大家听我说,我给你们打的条子不会变成白条,我一定还给大家,只是我目前身无分文,生活拮据,请大家理解,回去耐心等待。”
其中一人见屋里有鸡肉脯子,便说:“你说身无分文,生活拮据,你哄鬼呀?身无分文的人,能买鸡吃吗?”
昂山耐心的解释说:“这只鸡是我妹送给老婆补身子的,她开了刀,出院不久,身子虚弱,瘦得不成人形了。你何必拿起别人送的一点东西说事呢?要不家里的东西,你们看上眼的,能拿走的都拿走,只求别再逼我了,逼也没用。”
来人在屋内左看看,右瞧瞧,也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台电视机还能上眼。有个人上前想搬,在厨房忙于煲鸡汤的钟爱书,拿着菜刀出来说:“你还真要搬吗?你们有良心没有,在高速路上修洞子,是小新撺掇着去的,你们怎么不去找他?现在昂山把责任一齐担了下来,他说能还就一定能还,目前只是暂时困难,有这样赶尽杀绝的吗?还叫人活不活?”
催债人见爱书语气犀利,手拿菜刀,凶神恶煞,未敢再动手,怨艾几句,才慢慢散去。
坐在椅子上的翦洁看到这一幕,暗自流泪,心中格外酸楚。
催薪讨债的戏,也在李昂山的老家正在上演。这天,昂山回家探望老娘,碰见几个讨债的人,正在与老娘掰扯。
老娘自从在县城翦洁家吃过团圆饭后,回到家里时时惦着儿媳的病情,心想自从翦洁嫁入李家以来,不仅没有开枝散叶,反而落了个病殃殃的身体,她所盼望的那种儿孩满堂,家景兴旺的日子,恐怕越来越远了。心存伤感,人也就更显苍老。
破屋偏逢连阴雨,路倒碰上踩路人。附近几个跟着昂山做工又未领到工钱的民工,来到昂山的老家,屋前屋后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相中了门前的那蔸桂花树。这蔸桂花树碗口粗了,枝繁叶茂,品相极好,兴许还值几个钱,就想把它挖走去卖。
老娘见有人要挖树,拼着老命上前阻拦。她不再坐在屋檐下了,而是坐在了树下,用一根棕绳一头拴在树杆上,一头系在自己腰里,要挖树,除非把她一起挖走。
一方要挖树,一方拼死抵抗,双方争执不下的当儿,李昂山回来了。他见这般情景,心中明白了八九分,便对娘说:“他们要挖,就让他们挖吧,我欠了他们的债,无法还上,家中的东西,由着他们一伙搞去。”
老娘说:“家中什么都可以拿,就是这蔸桂花树不能挖,这是我嫁到李家时,你爹栽下的。他之所以栽下它,就因为我叫秦桂花,现在你爹不在了,这就是我唯一的念想。几十年了,我天天给它浇水,和它说话,它是我的陪伴,是我的寄托。他们要把它挖走,那就先把我挖死,否则,想都别想。”
几个想挖树的人,停下手,站在那儿,面面相觑。
老娘继续说:“昂山,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啊,一定要给人家还上。这么大的人了,办事稳当些,别老是叫娘担心。”
“娘,您别担心,我会还齐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女的事情,哪个父母又不掂挂的呢?昂山,我要告诉你,我们老李家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从来没欠过左邻右舍什么,你不能坏了老李家的名声,千万不能当老赖。”
“娘,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昂山转身对几个挖树的人说:“你们几个,乡里乡亲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老娘一个面子,树就别挖了,容我些时日,我保证把你们的账都还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再不好说什么,拔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