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这万千世界中,每个人都有故事,然而每个人的故事却都是独特的。
我的身份户籍地是在上海,可实际却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镇,父母都在当地的一家工厂做工,整个工厂从上海搬迁而来,生产医疗器械。
工厂倒是挺大,厂子里的大部分技术类职工都是上海人,随厂子内迁拖家带口落坐在在这个小镇。厂子里倒是五花八门,工人宿舍,幼儿园,小学,菜市场,样样都有,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在这里过活的,宽敞的大路连着厂区的东西两面,路面因为长期被重型货车挤压,早已坑坑洼洼,两面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锈迹斑斑的大铁片,路的档口竖着一个路标,728厂三路。
千人的厂子里,除了那些随工厂内迁过来的职工以外,剩下的那些绝大多数都是从当地的各个城镇招工过来的,以前干的都是农活,现在转行做工,清一色的深蓝色工服下,藏着的无一例外都是清瘦,黝黑的皮囊,憨厚老实,上下工都是那身工作服,打眼望去倒像是一大片模糊的脸,很难区分开来。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父亲显得格外的突出,他毕业于厦门大学,却因为遭人构陷被直接大手一挥,支援内地经济,落到了这个小镇,成了随工厂内迁的唯一的高学历职工。
厂子里的人应该没人不知道他,米志诚性格孤傲,米志诚愤世嫉俗,米志诚难当大任,米志诚就该从天上摔到土里,一辈子都要在土里打滚。
狭窄的职工楼道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间简陋的宿舍,便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容身之所。昏黄的灯光映衬着逼仄的陋室,屋顶上时不时还会到处滴落几滴昨夜的雨水,墙角处摆着一个早已发黑的木质简易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杂乱无章,翻开一本,大多是看不懂的图形和公式,由于屋子里阳光稀疏,那些书早已泛黄膨胀,甚至于拿到手上便能感受到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有的甚至充满了发霉的味道。
父亲刚带着他的这些书籍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肯定是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后来渐渐的他才醒悟过来,这地方就像是个磁场,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成了这里的一块铁,早已没能力走出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在这个厂子里慢慢沉寂下去,看着自己被淹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一直都没能懂他为什么会娶了母亲,她只是小学毕业,娘家是城镇上地地道道的农户,世代相传,年轻的时候长得有几分清丽,在那个时期从数千人的大厂里嫁给唯一的从城里来的大学生,我想她肯定也曾为此骄傲过,但之后的种种让她很快发现这个决定毁了她的一辈子。
屋子里的氛围常常是阴晦的,父亲的不得志一丝不苟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渲染着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尤其在我出生那年更加不可控制。
小时候的我大概从未体会过童年的乐趣,有的只是察言观色,看着父亲脸上的每一分情绪来揣测自己应该待在哪一寸角落。我常常不敢和他单独在一个屋子里待着,害怕他突如其来的暴脾气,还有那像看着仇人一样憎恶的眼神。我的成绩一直不错,他却从未因此表露过一丝喜悦,毫无表情的看过成绩单后,狠狠甩在我的面前然后慢慢悠悠的转身走开。
身为一个孩童,用尽取悦父亲的所有方法绝望之后,我开始尽量减少一切与他的相处。还好我的母亲性情温和,天性乐观,一个人操持了家里的所有家务之后,还能温柔的陪着我,虽然她的文化水平不及父亲,但我很喜欢她坐在我的书桌旁,安静的陪我我学习写字。冬日里储存的鸡蛋和红糖在锅里炖一会,端到我的面前,看着我快速地将汤水从喉头淌过,微笑着接过空碗。
后来父亲发现回城无望后,开始酗酒,常常喝醉了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件东西就往我们娘俩身上砸,最恐怖的一次是在过年的时候,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声,还有厂子里有钱人放烟花的声音,母亲勤勤恳恳的在厨房用铁勺做着蛋饺皮,他在屋里独自一人喝酒,瓶子空了,喊我进去,我正帮着母亲搅者肉馅,一时没听到他的叫喊声,一个抬头和父亲双目对视,皱巴巴的眼窝里那双阴郁的眼睛满目充红,已经空的酒瓶从他的那边猛地轮过来,当胸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