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回到房内,莲尘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之所以暂时留下,一是为了稳定修为,二则是想要一睹郁金花,至于和众人的笑谈,最开始不过是他像往常一样随心作戏罢了。
不过——
“真是奇怪的感觉。”莲尘摇了摇头,以他的尊贵和骄傲,可以说酒馆众人不过都是蝼蚁罢了,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可是,方才明明刻意抿去的笑意,却仍在嘴角留下的淡淡弧度。
很快盘坐入定修炼,手中依然是那枚灵玉,供应着莲尘的修炼所需。
修炼本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不过对于拥有清心净知天赋的他来说,这个过程轻松甚至有些惬意。
“等郁金花盛开之后,就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地方,准备一下离开的事宜了。那个可恶的家伙,还不知道身在哪里。”莲尘脑海里又勾勒出了那个单薄的身影,那双带着寒冷的美丽瞳眸。
莲尘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晰,三年了,总会想起。这种感觉,很奇怪,真的是仇恨吗?
找到之后,又怎么报复呢?
摇了摇头,莲尘放下关于“她”的思绪,准备再考虑一下尘火国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在这尘火国的传说里,是一道天雷引起了滔天火势,若传说是真的,我或许能在这里找到一丝天雷残迹来推动修行。”莲尘在心里订下计划。
夜,很宁静,依稀听得到蚊虫窸窣,窗外,月牙都被这宁静钉在天边,一动不动。
“吱吖——”
“踏,踏。”
一些异响打破了这样的良夜,莲尘睁开双眼,并不警惕,这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他听得出来来自何人。
“喀踏——”
取下铁锁的声音,随后又是“吱吖——”的开门声。
莲尘轻微调整呼吸,结束修炼,有些好奇,自语:“都这么晚了枫伯伯怎么还不休息。”
没错,这正是枫炎的动静。
莲尘起身,轻微走动,尽量无声得打开门。出了房间,他一眼就看到,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扇黑漆漆的门,其上挂着的锁已经被取下。
门留着一个缝,传出细微的烛光。
看上去这是一个破破旧旧,却面积很大的——仓房。透过门缝莲尘好奇的观察。
里面随意得堆积着一些金铁器具、材料。一个可以架炉火的石台位于中央,一根摇摇欲坠的烛火正抖立在上面,烛光印着一个健壮又有些弯折的身躯。
正是枫炎,这个男人此刻驼坐在石台前,轻抚着一柄拥有深邃的金属色、在烛火下反射着淡淡幽光的铁锤。
“小尘?进来吧。”枫炎轻声问道,男人的觉察力相当敏锐,即便莲尘的行动几乎无声,依旧还是被发现。
擦擦鼻尖,莲尘自觉尴尬,将门打开少许——只能堪堪容他穿过的距离,轻轻踱了进来。
“枫伯伯,”莲尘大致看了看房间,黑漆漆的墙壁下,大量的金属器具堆积,散发着微寒,就像是尘封已久。
“枫伯伯,这些是?难不成,您也是一名铁匠?”莲尘小声问道,被枫炎的肃默所感染。
“坐。”枫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小铁凳子。
莲尘应诺坐下。距离很近,眼前的男人依旧只是轻抚着一柄铁锤。
光线太暗,看不到枫炎的表情,但是,这弯曲的身躯和酒馆里那个强壮自信的中年男人,相去甚远。
沉寂片刻之后。
莲尘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便轻声问道。“枫伯伯,你和妡逸姐是从其他地方来到这里的吧。”
哗!
枫炎目光瞬间从铁锤上转移到莲尘,目光很冷,不带任何表情,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不同,这是真正冷漠的凝视!
就好像莲尘触动了不该暴露的秘密。
“你到底是谁!都知道什么?”
随着枫炎态度转变的,还有这个房间的温度,火元素流动,空气逐渐焦灼,莲尘却感受到了直入心底的冰冷。
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问话会引起枫炎这样的反应,莲尘静心而对。
相识不过数天,他没有做过什么愧对枫炎父女的事,自然不需要慌张,再者,就算枫炎试图动手,也难以给他造成困扰。
“我从一座山上下来,并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经历,为什么会在深夜,对着一柄锤子抒怀思念和悲伤。又为什么,”莲尘顿了一下,耸耸肩接着说道:“你的灵韵会被撕成两半。”
莲尘对灵韵的感知非常敏锐,从那天枫炎控制火元素时,他就听到了灵韵的破碎与哀嚎,灵韵位于心脏,灵韵破碎也就昭示着心脏曾经遭受过撕裂,这是难以想象的经历。
枫炎依旧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你还真是——”枫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少年看的一清二楚,同时也淡了一点冷漠。“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拥有如此强大的感知,十多年了,就连妡逸都没能看出我的旧伤。”
莲尘也不接这话,微微一笑,接着解释:“枫伯伯的灵韵,我在其他地方见过,而且,”
“只有那个地方拥有。”
闻言,枫炎略微松懈了下来。
十几年了,枫炎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揭开这让他心脏疼痛了十几年的秘密。
“那么,枫伯伯,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莲尘问道。
每天都要忍受撕心般的疼痛,十多年了,这个男人是如何以满腔热情经营这座酒馆的,他想知道。
这个要求真是——枫炎苦笑一声。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以枫炎的性格,过去之事早已淡然。只有心脏处因为旧伤引发的隐隐作痛,时而会勾起他的记忆。
“我从没有对另一个人提起过,包括妡逸。”枫炎抬手,火元素封闭房间,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
“你想听,可以,你需要考虑的是,听完后,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如果我无法相信你,”枫炎警告:“我不会再让你走出这个房间了。”
“没有问题。”莲尘没有迟疑,直接同意,因为,枫炎的故事也将决定他要怎么做。
看着表情坚定的少年,枫炎有些无语,此刻的莲尘和白天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而且,他的话语就像带着某种魔力,让枫炎自然而然得陷入他的节奏。
枫炎转过身,望着烛火,开始讲述:“你说的没错,我和妡逸,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尘火国的环境和那里有点相似,只是尘火国渺小得太多了。我在那里出生,获得了那个地方最强的灵韵——赤裂炎枫。名字很凶,不知道哪个傻子取的,实际上是一种很美的灵植。”
“我曾有个兄长,我们兄弟两人从小感情非常好。我们享受着名贵的修炼资源,可却需要接受来自于整个庞大家族,庞大势力的规矩约束。那时候的我,很讨厌这样繁琐枯燥的家族,渴望着自由,于是我和兄长走上了不同的路。”
“家族庞大,也就分化出诸多脉络,诸脉各自为营。我离开家族,四处逍遥快活,去探索大千世界。我的兄长则留在家族,肩负起我们那一脉的责任,在家族中为我们一脉争夺资源,争夺地位,还有,权力。”
“我的兄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天才,他的天赋蒙蔽了我们一脉几位长辈,不,应该说是几个蠢货的理智!他们妄图利用兄长,争夺,抢占,成为掌权一脉,占有那一界,那个庞大家族最丰厚财富。”
“修士的世界太过残酷,即便流着同一祖先的血统,也逃不开竞争,逃不开厮杀。一群老人擅自对当时掌权的最强一脉,发起来了挑战!”
“我的兄长虽然形单影只,却能以一人之力取得优势,眼看就要成功了,意外突生——”
“新时代的钟声,响遍了全世界,与此同时,最强一脉诞下了一子,这个孩子天赋绝伦,神语伴身,又继承了祖先的初代神体胚胎,是整个家族新时代的希望,即便是兄长也远远不如。甚至家族最强大的族老出关亲自为其护道,两脉之争完全失去了意义。”
“可仇已结下,为了新天骄的顺利成长,我们一脉,必须灭亡——”
枫炎一顿,表情不明。
“这个原因可笑吗?兄长奋力抵抗,试图带家人离开,可是,他太薄弱了,他失败了,我才姗姗归来,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那最强一脉又怎么会放过我。”
“我见到了绝望的嫂子和一个小婴儿——兄长唯一的孩子,我们一起逃亡,期间,我的心脏被击碎了,濒临死亡。”
“而我的嫂子失去了心爱的丈夫,早已萌生死意,用尽修为护住我心脉,渡我和小侄女离开。那个时候,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成为一个父亲,那个孩子就是妡逸。我也知道,有了羁绊,我不再是那个能浪迹天涯的人。所以,我驻足了,留在这个小国。你说的不错,我曾经很喜欢锻造器具,那种肆意挥洒自己力量的感觉,很让我陶醉,这柄铁锤,是兄长亲手为我打造的。”
“可现在,”枫炎捂住自己的心口,有些苦涩。曾经高贵强悍的灵韵,成了他心脏的毒瘤。“伤势已经不允许我再那样滥用力量了。那么——”
“故事讲完了,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若你是那个家族里派来的。为了妡逸,我不能让你离开。”枫炎讲述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莲尘微微呆滞。
从小就生活在一个与世无争之所,他所知道的修炼,只是为了强大自身,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可在这个故事中,修炼,变强,就只是为了竞争资源,来获得更多的力量。这样没有意义的循环,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获得资源,同一家族都需要互相厮杀。新时代,是因为新时代吗?
那我曾经获得的修炼资源,都是堆积在这样一层又一层的竞争、淘汰、掠夺上而得来的吗?
莲尘也捂向自己的心口,在那里,两朵和自己心灵相通的莲火,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
见到恍惚的莲尘,枫炎不由一笑,不论这个少年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这个样子已经让他驱散了敌意,就接着说道:“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不论你有什么身份,只要走进修士的世界,王法律例就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的,无形的规则,就是力量,你一定要记住。就像那天试图劫掠你的强盗,他们,其实可悲而又无奈。”
“如果真是这样,”莲尘沉思低语,枫炎讲的故事冷漠残酷,却又合情合理,不过他很快一抹不解,“那就站到世界最高点去看一看,然后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循环好了。”
莲尘的话说得轻松,不知为何,枫炎却觉得这个少年说的并非妄语,伫立在巅峰对他来说就是那么简单,这一刻,枫炎完全不再质疑莲尘的意图。
即便是那个庞大的家族,即便是那个决定了很多人命运的天之骄子,也必然不可能带给他这样的感受。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恨那个家族吗?”莲尘再次提问。
试问,不论是谁,如此深仇大恨怎会不怀记于心?
这个问题枫炎很明确。
“有什么理由去恨呢?这样的事,每天都发生在这个世上,汰劣留良,物竞天择。更何况,假如是妡逸成为了家族新时代的天骄,我们,会对最强一脉留情吗?发生这样的事,也是那些长辈自作自受。”枫炎也不介意莲尘的追问,他性格豪爽,早就看的很开。
“难道你就不想带妡逸姐回去吗?以妡逸姐的天赋,她不该屈居于此的。”莲尘说的很平静。
明明只是一句简短的话,却听的枫炎心神震荡,仿佛自己的回答真的会决定什么。
“这里的生活,很安逸,又何必回去寻找烦恼。”枫炎诧异,没体会过世间百味的一个少年,莫名地引导了谈话的走向,让他没办法拒绝回答。
莲尘很明白枫炎的无奈,这算是他的小手段,故事结束,莲尘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我知道了枫伯伯。”莲尘起身,微微笑道:“至于你要的理由,我想我的灵韵可以给你。”
莲尘伸出左手,中指指尖一点银光闪烁,
随后,一朵小莲微微**,形似花实为火,可又不像火一样散发热量,反而鼓动出缕缕雷鸣之音。
“雷阙,筑基——”
枫炎心脏内,破碎的赤裂炎枫灵韵摇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