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野蔷薇在我们身上开花,让红胸鸟在我们发间做巢,让落叶在我们衣褶里安息,转瞬间就过了一个世纪。————席慕容
新年一过,继父的身体精神都比以往好很多,安落寻思着也该回学校做课题研究了。离开的那一日,继父前去送她,她在机场张望许久,然后登机。顾家除了顾向东再没有人前来相送,她在飞机上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赫尔辛基。
新学期开始后,学业比上学期还要繁重,她偶尔会想起顾家两兄弟,然后凉薄一笑,埋头学习。那些你将他们放在心上的人未必会将你放在心上。她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学业上,导师见她勤学刻苦,很是赞赏。
在赫大,她再也没有见到李沙华,从留学生社团里得知,李沙华离开了赫大,貌似回了原先的学校。她默然,想起那个笑起来如同瓷娃娃的女子,淡淡摇头,有些人出现在你的世界,喧嚣登场,到该离场时,便如潮浪褪去,不留一丝痕迹。这么些年,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过客不知多少,唯独自己的影子终生陪伴着她。
转眼寒冬过去,春暖花开,冰雪解冻,一切都散发出的勃勃的生机。安落终日苦读,感觉双眼稍微近视了一点,室友爱丽丝桃花运不错,天天有人送花,送礼物,她却在安落面前唠叨着她的东方帅哥。
安落笑笑不语,她与顾家兄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安落找时间去配了一副眼镜,预防近视,依旧终日苦读。她每日跟在导师后面读书,研究,参加各地研讨会,忙得无暇想其他。纵然如此忙碌,她却准备提前完成自己的博士论文,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业上,每每晚上累到12点多,倒头就睡。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中除了学习还应该做什么。一眨眼春暮。爱丽丝和一些朋友组团去参加户外野营,邀请她一起,她淡淡拒绝,指着自己厚厚的必读资料。
爱丽丝倒是经常念叨安落,说她的生活枯燥无趣,让她多花时间出去放松放松,她也偶尔会发呆,站在宿舍楼下的树荫下,想起这里曾经有人等过她。
继父顾向东打电话来,问她暑假如何安排,她淡淡地说学业重,可能要留校学习。顾向东淡淡地叹气,说暑假过来看她。
她挂了电话,莫名发呆,然后继续以前的生活。她从来不敢放松,怕一放松那些过往会呼啸而来,纠缠住她,让她在夜里辗转反侧,暗痛神伤。长大后才明白,有些伤痛藏在心里,竟是无法言语,连哭泣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原以为生活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顾飞扬打来电话。
“安落,我想来看你。”顾飞扬在电话里疲倦而欣喜地说。
她握住电话,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落,你说说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顾飞扬在电话那端声音有些低落,“安落,你离开的时候,我根本不敢过去送你,我怕在机场一难受就不让你走了,这些日子来,我也不敢打电话给你,怕一听见你的声音就会无法控制地飞过来找你。对不起,安落,如今我忙完了顾家这边的事情,可以过来陪着你了。”
安落握紧电话,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忙完了顾家的事情?他忙完了什么事情?
“飞扬,这段时间你在忙什么?”她出声,有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顾飞扬在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安落,我不想骗你,这五个多月来,顾家都在肃清内部权力。安落,老二他离开了顾氏。”
安落的心不断地跌至谷底,离开顾氏是什么意思?
“你们将他驱逐出了顾氏?”她有些尖锐地问着,原来这几个月来,顾家早已大乱。
“安落,理事会只是剥夺了他的最高权力,是老二自己要离开的。”顾飞扬低低地解释着,“他始终姓顾,爷爷待他如亲孙子。”
离开,顾柏雷离开了顾氏?她靠在座椅上,心思紊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直骄傲,冷漠,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顶端,并以此为荣。如今,高高在上的顾家二少被人下了手中的权势,从云端跌落下来,那样骄傲的人,他该如何自处?
“飞扬,如今顾氏最高决策人是你吗?”安落低低地问着,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顾飞扬嗯了一声,缓缓地说:“安落,我们手上有证据的,老二他投资失败,致使顾氏损失惨重。”
安落闭眼,挂上了电话。一切不过是说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顾家这场权力之争,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世事变迁,不过如此。
她思索良久,拨通顾柏雷的电话,电话关机。
安落丢了电话,昏昏沉沉地睡去。第二日清晨,爱丽丝喊醒她,一脸兴奋:“Echo,你那个表哥又来了。”
表哥?顾飞扬?安落微微吃惊,昨日才通的电话,怎么清晨就过来了?怎么会这么快?
安落爬起来,折腾了十几分钟,走下楼去,左右看着,没有看到人。
她站在楼下,面色有些苍白。
“安落——”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循着声音看去,顾柏雷站在宿舍一侧的转弯处,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顾柏雷?爱丽丝一直说的男人是顾柏雷?她微微一笑,有些苦涩复杂。
“你怎么来了?”
“路过,过来看看你。”顾柏雷淡漠地说,依旧英俊如初,只是眉眼间的疲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安落看着他,有些欢喜酸涩,这一年多他路过的次数有点多。
“你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了?”
顾柏雷闻言扯出一抹笑容,缓缓地说:“也许48小时,也许72小时,记不清了。”
“近来好吗?”她低低地问,与他遥遥相望,不远不近的距离。李沙华悔婚,情场失意,理事会辞职,事业惨淡,这一年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顾二少似乎混的很是凄惨。
顾柏雷淡淡地说:“挺好的,就是许久不见你,过来看看你。安落,我走了。”他说完,转身离开,背影说不出的萧瑟。
安落抑制的泪终于滚落下来。他来看她一眼就走,果真就这样走了。
她抹去泪水,朝他用力喊道:“顾柏雷,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顾柏雷离开的背影陡然僵住,停在原地,冷漠地背对着她,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一眼,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恨我,恨我霸道,强势,造成你无数的伤痛,如今我一无所有,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你不用落井下石。”
她才止住的泪继续滚落下来,为什么,一无所有的顾柏雷,她没有丝毫的开心,只是不断地伤心。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还千里迢迢来看她,顾柏雷,到底是如何想的?
她走上前,看着他高大僵硬如雕塑的背影,从后轻轻地抱住他,双臂颤抖,酸涩疼痛。顾柏雷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颤,没有动。
她将泪水蹭进他深色的西装上,紧紧地抱着他。她这一生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不堪一击的骄傲与尊严,从不敢轻信他人,怕受到伤害。如今,这样一无所有的顾柏雷,再无往日的高不可攀,她居然害怕,居然颤抖,害怕这个男人离开后,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安落,你放开,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他握住她的手,冰冷而颤抖。
这样脆弱,用冷漠来武装自己的顾柏雷,她摇头,泪水洒落,哽咽地说:“你为什么来看我?”她要问清楚,问得清清楚楚。
顾柏雷微微苦笑,惨淡地说:“安落,你果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冷漠待她,伤她,却又来看她,他爱的不是李沙华吗?他该看的人应该是她。
“席安落,你放开我吧,过你自己的人生,我再也不能帮助你什么。”他搬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冷酷而残忍。
她看着他的背影,蹲下身子,埋头低低地哭出来,她这一生爱过的两个男人,一个被迫分开,再见面不能爱无法爱,一个弃她而去,决绝而残忍。她的爱情终于都死在了岁月的荒芜处,无迹可寻,这一生再无欢愉可言。
她张口,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却哭不出一丝声音,心痛欲裂,万念俱灰。
身子被人大力抱住,那人悲愤痛苦地说:“席安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要如此折磨我?”
她泪眼朦胧地摇头,看不清他的样子,她没有折磨他,一点也没有折磨她。
他拥着她,暴掠地吻着她,冰冷,无情,用力,仿佛没有未来般用尽力气纠缠。
她泪水滚落,落在两人炽烈的唇上,只觉灵魂都微微颤抖了。
“安落,我们离开,离开得远远的,好不好?”他颤抖地开口,紧紧地抱着她,声音脆弱沙哑,疼痛不息。
她点头,紧紧地抱着他,泪水一颗一颗地滚落,滴进他温热的脖子里,欢喜地微笑。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勇敢过,如此欢喜过,她想跟着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到天涯海角去。他们之间再无仇恨,再无顾家,再无十年的鸿沟,他们会过着普通男女过的生活,平淡而安宁,他们会结婚,会生儿育女,会努力工作,会有温馨的家,会慢慢一起老去,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他们会地老天荒。
“安落,你哭的我心都疼痛了。”他辗转克制地将炙热的唇落在她的发上,紧紧地抱着她,抱得她生疼生疼。
她微笑,这些年来她的心一直都没有停止疼痛过。顾柏雷,十年前,你亲手送我来芬兰,那时,你就在我的心尖刻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迹,这一生,你要用余下的几十年来补偿我。
她回宿舍收拾了简单的东西,带上护照证件,然后飞快下楼,顾柏雷静静地等在楼下,看见她下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朝她温暖一笑,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
她反握住他的手,心里微微疼痛,满满的幸福涨溢。年少时,她最渴望的就是妈妈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顾家。如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男人牵着她离开了这个困住了她十多年的城市。她眨眼,将眼中的雾气拭去,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勇敢一点,应该相信,席安落,会幸福的。
顾柏雷一路开车带着她来到海边的一幢白色房子,安落有些诧然,她以为他们要离开芬兰的的。
顾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笑地按着额头说道:“宝贝,即使你急着离开,至少也要让我休息一下,为了早点见到你,我都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
安落眨眼,有些不适应他亲昵的称呼,顾柏雷一贯是冷漠的,她的心微微一跳,面色有些红晕。
“这房子?”她飞快地转移话题。
顾先生轻轻按住方向盘,将车子停进车库,淡淡地说:“前几年就置办的,一直没有机会入住。席小姐,你似乎忘了,你目前还在读书中,暑假还没有到。”
安落咬了咬唇,立马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打电话给导师请假,一边说,一边低叹,顾柏雷这厮真的有祸水的潜质。看来这段时间是没有办法离开芬兰了,她当初怎么就一根筋要继续读书呢?
顾先生一脸含笑,看着她忙乱的样子,伸手揽住她,趁着她打电话之际,克制地吻上她露出来的锁骨,留下一朵朵艳丽的花朵。
安落身子一颤,气息不稳起来,三言两语挂断电话,两人对视着,微微沉默。
“安落,”顾柏雷抚摸着她消瘦的小脸,“我们进去吧。”
安落点头,看着他强自压抑的疲倦。
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是不错。里面装修全是欧式风格,一尘不染,想来顾先生有请专人照料。
顾柏雷一进门,便抱着她直接进了卧室,然后低低地沉沉地说:“安落,陪我补眠。”
安落面色一红,手心冒出了一丝汗。
顾先生看着她窘迫不安的模样,低低开怀一笑:“安落,如果你那样想,我们也是可以实施的。”
事实上顾先生一碰到枕头就抱紧怀里的席安落沉沉睡去。安落看着他疲倦的模样,轻轻地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