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们因谁因爱或是只因寂寞而同场起舞;沧桑后,我们何因何故寂寞如初却宁愿形同陌路。————席慕容
一切的缘起不过是那一场灾难式的相遇。一生渴望自由的少女季薇遇见了忧郁的画家席唐,然后开启了席安落孤苦的一生。
安落拿着手帕轻轻拭去墓碑上的灰尘,然后将四周打扫干净。这几日,她天天过来,静静地坐在墓碑前,翻看着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
托马斯将一本保存了20年有些泛黄的日记本递给她,说:“安安,你所有的疑问都在里面,薇薇离开前一直在写日记,她说,她对不起你。”
“那些信呢?”安落沙哑地问,那些寄了20年的信呢?
“她把最后的时光都留给了你,那些信她整整写了三个月,从病发到离开,她忍着巨大的疼痛写好一封一封的信,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然后将它们编号,让我每个月寄一封出去。她说,她给你一个梦,她不能打碎它,那些信字字都是她对你的爱。”
她泣不成声,300多封信,可悲的是她一封都没有收到过,这些年,她一直过着破碎的生活,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梦,以为母亲抛弃她了,到最后的最后,原来一切都错了。
她坐在墓碑前,翻开日记,翻开20年前如云烟消散的过去。
“今天阳光很好,我坐在葡萄藤下,仰头看着头顶细碎的阳光,然后就想到了抱着洋娃娃乖乖坐在顾家的安安,她扬起甜甜的笑容,说:妈妈,你要快点来接安安......”
“随着托马斯来到意大利后,我的病越来越严重,无可救治,每回午夜痛醒,我都会问自己的心,后悔吗?它说:不悔.......”
“我开始写信,写给远方的宝贝安安,不知道她在顾家过得怎么样,顾向东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安安,其实除了顾家,我想不到其他人可以求助,至于席唐,那终是一个错误......”
“我这一生,唯一亏欠两个人,一个是顾向东,一个是安安......”
“一切的缘起还是要从那个青春不知道仓皇苦涩的年代说起。那年,我遇见席唐,一个有着忧郁气质的潦倒画家,年少轻狂,我放纵自己去爱,然后两人都遍体鳞伤,当爱已消磨掉后,我我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我曾经一度想去扼杀这个孩子,幸而没有,否则就没有后来乖巧听话的安安,为此我常常感谢上天,然而后来终是要分开,我在夜里开始不停地思念我的安安,想到疼痛彻骨,想到泪流满面......”
“托马斯庄园里的葡萄开始成熟,采摘工人们彻夜采摘,酿造最美味的葡萄酒,我坐在灯光下,看着眼前丰收的情景,托马斯一边忙碌一边朝我挥手微笑,我恍惚看见了小小的安安站在葡萄架下,采下一串葡萄说:妈妈,你看,我给你摘了一串葡萄。我泪流满面,已知大限将至,可是,我的安安,她怎么办?”
“收到第一百封信的时候,安安应该长成漂亮的小姑娘了吧,我在灯光下想象着安安长大后后的模样,微笑着继续写下去,泪水滴落下来,沾湿信纸,如果能写到安安老去的时候那该多好,那样,她就不会孤单,她就会知道妈妈一直是爱她的,很爱,很爱......”
“写到最后,提笔都疼的时候,我让托马斯帮我买了一身新衣裳,然后打扮得干净些,拍了张照片,与安安的照片放在一起,如果,如果有一天安安长大了,想知道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子,也许她会来找我,那时,我还有一张照片留下来,我,对不起,安安.......”
“九月,重阳节。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远方,身体已经痛得失去感觉,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去碰触远方的云朵,然而,不能。我颓然闭上眼睛,安安,我的宝贝,要记得幸福快乐.....”
日记记录到这里猛然断掉,最后的字迹潦草模糊不清,一道破碎的痕迹划过......
安落抱着日记,泪水流下来,双眼生疼。
不远处,顾柏雷静静地站在那里,修长的身影如同一幅静默的山水画。
她抱着日记,抚摸着灰白色的墓碑,然后站起来,下山。
“安落——”经过顾柏雷的身边时,顾柏雷拉住她的手,低低地开口,“你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
他的眼神有些落寞,英俊的面容上满是苍白与疲倦,这些日子,席安落安安静静地生活,安安静静地流泪,他开始有了一种恐慌感,仿佛一转身安落就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安落一生中最渴望的就是母亲回来,带她离开顾家,安静幸福地生活,如今希望破灭,那对于她来说是何种是何等残酷的事情。他知道那种悲怆的感觉,当年,他也经历过。
安落一点一点地搬开他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顾柏雷紧紧地抱住她,微微惶恐:“安落,你打算这辈子都不理睬我了?”早知道如此,他就不会告诉席安落,让她一直做只鸵鸟,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为此,他宁可欺骗她一辈子。
“你放开——”她开口,满目忧伤,这些年,与顾家的这些纠葛恩怨,她已无力去想,母亲在20年前就离开了她,她这些年来苦苦的挣扎为的是什么?她低笑,微微疯狂,什么顾家,什么席家,母亲都不在了,那些人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安落,我不放。”顾柏雷闭眼,将酸楚恐惧害怕狠狠地压下去。
“你放开吧,就当是我求你了。”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些年,我一直恨你,一直恨着顾家,可是我真傻,为什么要恨,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与事。”
她低低地自嘲,笑自己真是可笑,守着对顾家的那点恨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从母亲的日记里得知,顾家从来就不亏欠母亲与她,反而是母亲亏欠了顾向东,如今,她有什么立场来恨,不过是过眼烟云,人生一瞬,转眼白发苍苍,是她可笑了。
“顾柏雷,我不恨你了,谢谢你帮我找到母亲,你我此生互不亏欠,你放我离开吧,我只想一人平静地生活。”她说到最后,语不成调,泪流成河。
“安落,无法放开的。”顾柏雷苦笑,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按着她哭肿的眼睛,低沉而强制,“回家吧。”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到那样压抑受限的生活里。她摔开他的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日记本,奔跑在荒凉的小道上,仿佛如此便能将顾家,将命运远远甩在身后。
“安落——”身后是顾柏雷焦急的呼喊声,她一路跑下山,看不清眼前的路,不管不顾地向前跑着。这些年,她总是如此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当年她跑出顾家,紧紧拉着母亲的手,那么命运还会如此吗?如今,母亲离去,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还有什么顾虑,还有什么不敢的?
乌云聚集,夏日的暴雨,在酝酿一一个下午后终于到来。她沿着野草遍布的小道一路跑着,大雨落下来,她慌张地将日记本抱紧,不让雨淋湿。
“安落。”身子被紧紧抱住,顾柏雷狠命地抱着她,气息不稳地说,“安落。”
她一言不发,狠狠地一口咬住顾柏雷的手,目光桀骜不驯地看着他,血的腥味被雨水冲刷,一点一点散开。
“好,我放你离开。”顾柏雷低低颓然地笑着,英俊的眉眼再也遮掩不住伤痛,愤怒地说,“我会如你所愿,放你离开。可是,安落,走了,就不要后悔,你这一生都不要后悔。”
雨,倾盆而下,他们在雨中对峙着,毫不让步,隔着那样的雨,想将对方深深刻在脑海里。
顾柏雷低低大笑起来,猛然抱紧她,狠狠地吻上她苍白的唇,暴虐狂肆,雨水落在冰冷的唇上,两人气息不稳,剧烈地呼吸着,大雨冲刷着山间小道,他们紧紧拥在一起,用尽一身的气力。
“安落,我收回刚才的话,不要离开。”顾柏雷低低地苦笑,肆意地辗转地拥吻。
“日记本要湿了。”她微微沙哑地开口,顾柏雷皱了皱眉头,将外套脱下来裹住日记本。
“不怕,这衣服的内衬是防水的。”他小心翼翼地将衣服连带里面的日记抱在怀里,拉着席安落躲至一边的大树下。
“顾柏雷,”安落看着从未如此凄惨过的顾家二少,微微惨淡地问,“为什么,你会喜欢我,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顾先生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狼狈模样,低低地笑起来,许久才很是严肃正紧地说:“安落,爱便是爱了,没有为什么。”这些年,顾先生早已爱得凄惨,无人知晓罢了。
她蹲下身子,雨水混着泪水流下。
“我要回赫尔辛基,我要继续读书,我不要回顾家,不要看见顾家的人。”她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哭腔。母亲永远地离开了她,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想避开所有的一切,独自疗伤。
顾柏雷低下身子,克制而又难以自拔地吻上她的发际,低低地说:“安落,我都答应你。”安落,只要不离开我,你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