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亦孜转头看了一眼他,莫名地觉得这个背影有些令她恍惚,仿佛那个曾对她说:“我去给你拆两个车轱辘来。”的人。
可惜,不是那个人。
她垂下眼眸,按耐住心中的悲伤思绪,这个细节莫名地被转身出屋的顾云郎捕捉到,他竟有那么一刻开始怀疑,她可能真的只是想救赎这一世,想好好弥补他和弟弟妹妹还有爷爷,想阻止前世对他的伤害发生。
有那么一刻,他心软了一下,甚至有些复杂的心情升腾起来。
“娘,你今早不是还好好着吗?怎的突然疼痛了?现在可是哪里疼?”
赵亦孜回神,眸中迅速恢复平静,她其实可以替济婆婆把脉,甚至治疗的,可是济婆婆现在的身份不明,不知道之前的修为和记忆可还在,她不敢露出一丝功力来,万一暴露自己,恐怕会带来麻烦。
“我也不知道啊,我早上真没感觉到这么痛的,可是终于睡了一觉,起来就感觉全身都痛,实在起不来床了。”
赵亦孜眼神关切地给她噎了噎被子,温言软语道:
“那你别着急,郎中一会儿就到了,娘,你好好歇着啊,我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来。”
顾青堂留了下来,看着济婆婆有些担心道:“亲家,你这怎么就摔着身子了?”
换作平日,济婆婆定冷嘲热讽一番,还要质问他怎么来了,来就来了,还擅自把云郎带回来,这么上赶着要她们家供他孙子读书。
可现在不行啊,她全身都疼,实在没力气生气,只好可怜巴巴道:
“今早去后院抓一只雉鸡,不小心踩滑了,你把云郎叫回来了?”
顾青堂一噎,这事难不成赵亦孜还没和她商量好,他有些尴尬地点头,正要说什么,赵亦孜就走过来道:
“娘,是我让云郎回来的,反正现在赚钱了,便让他早些开始读书,还能早些赶考去,你先喝些鸡汤,我刚热了一下,温度刚好。”
顾云郎在外面带着郎中进来,听到这话,心中有些复杂,她真的打算让他重新读书了吗?难不成是因为她想做官夫人。
顾云郎这个念头一出,眼睛顿时眯了眯,原来如此,她定是想起前世他被她与济婆婆陷害出家门后,后来风光为官的之事,所以才决定让他读书,好圆她今生的官夫人美梦。
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她对他,只是利用和索取,哼,想得倒美!
“云郎,你要重新读书了?恭喜恭喜,咱们村估计又要多一个秀才了。”
郎中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是作为同村人,他是知道顾云郎三兄妹之前在济婆婆家是什么可怜情况的,所以听到他能重新读书,是真心为他高兴。
“郎中来了,快里面请,帮我看看这腰是如何了。”
济婆婆听到郎中的话,立马眼睛亮起来,哪里想这顾云郎读书的事,一心只关注自己身体,赵亦孜客气地朝郎中点头,心想这济婆婆还真是个惜命自私之人,不过她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云郎一进来就一直默默关注她,总觉得她表现得有些不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作戏给他看,心里指不定只惦记着官夫人的位置呢。
赵亦孜站得离他远些,因为总觉得他与孟诣凡不一样,她怕一不小心认错了人,对这位可能腹黑阴沉的顾云郎放松警惕,毕竟,她是来杀他的。
“婶子,你的脉象紊乱,骨质疏松了些,恐怕要好好调理两个月,不可随意走动,需要人好好照顾服侍喝药才是。”
赵亦孜认真地点头:“好,多谢郎中,我会好好照顾娘吃药的。”
虽然她与济婆婆并无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一丝恨,若不是她和希娃,孟诣凡也不会死,她也不至于在此地谋划着去杀一个无辜的顾云郎,换来孟诣凡的重生。
可现在事情已发生,她还得指着能从济婆婆身上得到更多救活孟诣凡和从此处出去的信息。
“那我便给你开一下方子,每日按时熬三次,每次熬五碗药服用即可。”
郎中刷刷刷地写方子,交给了赵亦孜,赵亦孜接过方子,认真看了一下,看都是一些调理筋骨气血的,虽然没有她的风之蜜和万草纲好用,但应该是没有错的。
“好,有劳大夫了,对了,大夫可否顺便帮我爷爷检查一下身子,就当定期检查,看看是否也需要补些什么。”
赵亦孜看着顾青堂有些病态的身体,肉眼可看出他身子是不怎么爽利的,虽然她要取顾云郎的命,可其他人她却是要弥补一下的。
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对用顾云郎的命换孟逸凡的命产生愧疚和罪恶感,她这一世本来不打算作恶的,所以现在得好好酝酿,用很多好事来试图抵消自己的罪恶感。
顾青堂和顾云郎都是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好,“不用了,孙媳妇,我没事,放心吧。”
顾青堂看向面色不善的济婆婆一眼,还是本能地拒绝了,谁知赵亦孜却道:
“爷爷,你就让郎中顺便给你检查一下吧,以后我娘也要定时去检查,需要补什么预防什么,都得注意才是,预防比治疗更重要也更有效,我都是为了你们健康着想。”
济婆婆一听立马眼神柔和了起来,赞同道:
“对,我女儿说得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该多注意些防患,省得得病了才治费钱不说,还难受,亲家你就让郎中给看看吧。”
顾青堂一听治病费钱,也觉得有道理,再加上郎中感同身受地点头,他没再继续推脱,便让郎中给看病了。
顾云郎看着她,眼神动了动,不知为何,她此刻竟如此勾他的心,明明他对她不报一丝指望了的。
“这,你的脉象紊乱,心口有些气血不畅,痰重肺虚,恐怕需要去街上寻更好的大夫才行,我只是小村庄的小郎中,实在不敢给你乱开方子。”
郎中语气凝重谦虚道,这下所有人都面色严肃起来,济婆婆最为不好看,恨不能将我赵家不出一分钱写在脸上。
“有劳郎中了,我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如今孙子能重新读书,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青堂尴尬地开口,那意思是不必再去花那冤枉钱看病,顾云郎看了看赵亦孜和济婆婆,赵亦孜所有所思道:
“那我爷爷和我娘可有什么忌口?”
她直接绕过劝顾青堂去街上看病的话题,问小小的忌口问题。
顾云郎和郎中都在心中暗暗讽刺叹息,她们明显不愿意出钱,顾云郎对她的讽刺更大,果然是作戏,这下关乎到银子了,她们便露馅了。
“忌辛辣生冷和油腻之物,以清淡为主,多食豆类,蔬菜等,尤其你爷爷,需要多食易消化之物。”
郎中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一番,赵亦孜记下来了,又道了声谢才送走大夫,把人交给顾云郎去照顾,自己去厨房给做吃的来。
她先给锅里倒了少许油,将瘦肉炒熟,放入地软,撒些豌豆胡萝卜丁翻遍,特意不放辣椒,却味道鲜美,装盘后,再炒一份鸡蛋炒地软。
往锅里倒些鸡汤,再下些豌豆苗,煮成易消化的清汤菜。
“柳掌柜。”
福云楼中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是这酒楼的投资者之一,却是未来尚书的嫡出二小姐,只不过现在尚书郎王川还不是尚书,只是这蚩城的小小的县令。
可在这里已经算是很高的身份了,且她的年纪目前是最小的,也倍受宠爱,顾云郎靠着前世记忆,知道这是他以后的妻也是他的贵人,所以提前跟她交好,并且抽出一些股份让她占着。
此时淡蓝色绸缎衣裙加上精至白云纹绣纹,显出官家小姐的贵气。
“玲月小姐,你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娄玲月,却没有襄国时的记忆,只知道自己是芸盛国蚩城县令的女儿,柳掌柜迅速迎过去,笑容恭敬得俨然已经将娄玲月当这福云楼的女主人。
“我来看看云郎,他人呢?”
她光明正大地点名,柳掌柜和顾四却面色一沉,有些小心道:
“回小姐的话,今日午时顾云郎家里的人来了,说让他回去重新读书。”
娄玲月顿时变脸:“什么?那个女人来了?她来做什么?”
她心中严重不爽,特别是听到那个无德无才的女子居然改变主意让顾云郎读书了,那还得了,她有了危机感。
柳掌柜和顾四都吓得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将赵亦孜来卖一道菜谱的事,娄玲月顿时生气:
“那个女人不是无德无才的下等村妇吗?她卖的是什么菜谱,能吃吗?你们竟然给她十两银子?”
她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和斥责,柳掌柜低头小心道:
“回小姐,是,是九爷让收了那菜谱的,是地软炒饭,小的试卖过,顾客们都挺喜欢的,小的按九爷的吩咐已经安排罗五等人负责收购那地软,罗五等人平日给我们进供白菜,他负责收购地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是个生意人,对赚钱之事会比感情用事的玲月小姐要清醒得多,所以努力从旁边说服娄玲月。
然而娄玲月走进厨房,看着店小二端过来的一盘绿黄色交杂的东西,顿时一阵恶心,用帕子捂嘴,本能地远离:
“这是何物?你们该不会让那个缺德的女人骗了吧?什么腌脏东西都敢收,万一吃坏顾客肚子了,本小姐也保不住你们。”
她语气严肃道,柳掌柜和顾四都严肃地低头,并用银针试毒道:
“小姐放心,此物无毒,我昨日特意去问百草堂的郎中,确认这东西确实可以食用,具有清热明目,益气减酯的作用,要不您等九爷回来再商量商量?我们福云楼不能白出了这十两银子,对吧。”
她这样哄时,果然能将娄玲月的主意转回顾云郎身上,没再反对她示意小二给顾客上菜去赚钱之事。
“那云郎何时回来?那个女人果真愿意让他去读书了?”
果然娄玲月的主意力被转移开去,顾四忙开口继续哄道:
“小姐放心,那个女人和她娘我最熟悉不过,那是出了名的无德恶毒,绝不可能真让九爷读书,只怕此次又要闹什么事,九爷回去只是探探她想干什么,以防她们娘俩又苛刻云宣和云笙。”
娄玲月一听危机感顿无,换而为之是冷笑和愤懑:“哼!她敢对云郎作出不利之事,本小姐定亲自抓她去问斩,顾四,你回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一有情况立马来通报我。”
娄玲月瞪了一眼顾四,顾四立马遵命回村去,娄玲月冷哼一声带着丫鬟转身离去,柳掌柜的暗松一口气,她只是个做生意的,对这样官家小姐与顾云郎之间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做评价。
“大嫂,你为何要剪去田螺的尾巴?”
赵家厨房里,赵亦孜蹲在木盆旁用老虎钳给剪去泡了三日的田螺尾巴,顾云宣和顾云笙跑来厨房帮忙放火,顾云笙好奇问道,赵亦孜眉眼弯了弯:
“剪了尾巴更容易将田螺吸出,也更干净些。”
顾云笙似懂非懂地蹲在盆边看,眼睛眨巴眨巴很可爱,她觉得大嫂越发喜欢笑了,而且很温柔很好看。
“这些都是那位高人告诉你的?”
门口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让赵亦孜有些失神,那张脸真像孟逸凡啊!可惜缺少了一丝懒散和平淡,多了一些严肃书生气质。
她的失望自眼中一闪而过,迅速恢复平静,点了点头道:
“没有,这个是我自己突发奇想的,自打上回跟娘一起学包饺子后,我发现我好像挺有下厨天分的,等会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可好?”
顾云郎没想到她会这样俏皮地跟自己说话,以前她都是冷嘲热讽,习惯性辱骂他的,莫非她想起了前世讨好那些男人的伎俩,所以故技重施用在他身上,哼,他才不会上当。
“好,我等着。”
顾云郎面无表情地回一句,眼神却充着一丝阴狠,只是投射在眼睑之下,然后转身冷漠地离去。
赵亦孜:“……”她发现希娃的这个男人还挺高冷,不知道怎么被希娃和济婆婆打压得这么惨的,难不成他天生贱骨头,就吃那套被打压欺负的套路,对他好了他反而反弹叛逆了?
赵亦孜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顾云宣好像看出了端倪来,有些尴尬地安慰道:
“大嫂你别生气,大哥一定会喜欢你做的饭菜的。”
赵亦孜一愣,这孩子怎么懂事那么早,这样不好不好,她噗嗤一笑道:
“我没生气啊,我知道他和你们都会喜欢的,对不对?”
顾云宣和顾云笙点头放松地笑了,赵亦孜起身将剪好的田螺倒入灶台上的锅中,用水煮了起来:
“我边给你们讲个田螺姑娘的故事吧,想不想听?”
赵亦孜边用铲子搅了搅锅里的田螺,边饶有兴致道,顾云宣和顾云笙正蹲在灶台边帮忙放火,听她这么说立马好奇地抬头看她:
“我想听,大嫂,田螺姑娘是什么?”
他们本能地看着热锅里的田螺,心说这田螺也能叫姑娘吗?毕竟还是孩子,再怎么被逼迫得懂事胆怯,却依旧难免留着那丝天真。
“你们听完后就知道了,说从前有一个海边,一个年轻的渔民天天在江边打鱼,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苦。有一日他无意中打捞到一枚金色的田螺,就带回家里养了起来……”
赵亦孜卖了个关子,便开始娓娓道来故事剧情,顾云郎在隔壁房子拿书本,却竖起耳朵偷听起来,故事有些像话本里的,只是他越听越觉得她是故意在暗夸自己是那勤奋善良的田螺姑娘。
可这怎么可能,她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他向来都信本性难移这个理,她和故事中的田螺姑娘相差甚远,还不如他未来的妻娄月玲温柔体贴,端庄可怜呢。
“好了,故事听完了,大嫂要开始炒田螺了。”
赵亦孜笑了笑,顾云笙和顾云宣看她面色温柔地打开锅盖,热气腾腾地直冒气,顾云笙天真道:
“大嫂,田螺姑娘那么好,我们吃了她会不会不好?”
赵亦孜噗嗤一笑,看了看锅里的田螺,心说好像讲故事不对时候了,这一边传授中华传统美德,一边身体做着似乎相反的事,好像是有些不妥啊,道:
“田螺姑娘只是勤奋善良女子的代称,我们学习她身上的勤奋和善良品德就好了,不是每一颗田螺都是田螺姑娘的,这里面的田螺就都不是,它们会吃我们的庄稼,留着有害庄稼,吃了无可厚非,况且都已经煮熟了,现在扔掉就是浪费,是对它的价值否定。”
赵亦孜强行解释一番,顾云笙和顾云宣似懂非懂地点头,门外传来一道打击声音:
“哼,都是歪理,休得教坏我弟弟妹妹。”
赵亦孜转头看去,越发觉得这副固执腐朽的书生,半点比不上她那通达潇洒帅气的师叔未婚驸马孟逸凡,真是不该把这张脸放他身上败坏她心中的好感。
这样想着,她却笑了:“你可能误会了,这些田螺跟田螺姑娘一点关系没有,甚至田螺姑娘可以换个名字,叫橙子姑娘,香蕉姑娘,之所以叫田螺姑娘是因为我正在炒田螺,顺口取的名字,真的。”
她觉得自己何必解释,吃就对了,丫的,难不成说一次猪八戒高老庄的故事,她还不能吃猪肉了!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躲在厨房外面偷听,她还没生气呢,他倒先指责她了,岂有此理!
顾云郎的固执超乎她的想象,她的解释他一点听不进去,只用眼尾冷冷淡淡扫她一眼:
“随你怎么贪口舌之欲,云宣云笙不会吃,我亦不吃。”
赵亦孜彻底被打败,榆木脑袋她真的无法两道理,只好妥协:
“行吧,你不喜欢,我们便不吃了,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将它们埋了,诵经超度一下,以纪念田螺姑娘的美好品德,你们觉得如何?”
顾云宣和顾云笙见状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乖乖地点头,赵亦孜知道现在就是强行吃给他们看,只会留下一个贪恋口舌之欲,说一套做一套的印象。
古有孟母三迁,曾子杀猪,现有她为了田螺姑娘的感化,不吃田螺,呵,想想也是挺伟大的。
赵亦孜如此想着嘴角又重新勾起来,顾云郎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不是生气,他的语气却是带着些严肃的:
“嗯,话本故事是向善的,只是平日看时也要多用心学些德礼,那些不好的话本少听少看。”
赵亦孜无语问青天……
一餐晚餐吃得一言难尽,好在地软炒蛋和清煮豌豆苗哄好了顾青堂和济婆婆的胃,氛围只有赵亦孜和顾云郎在偷偷偶尔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