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钓鱼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乞丐，看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就是有五十岁的样子。那个乞丐一直在我身后五米远的地方跟着走。这让我很奇怪，我停了下来，想问问他为什么跟踪，可乞丐也站住了，我再走，他又跟着。我火了，猛地回过身朝他奔去，他躲闪不及，就叫我抓住了。我生气地问：“你想干什么？！”
乞丐小声说：“能不能，借你的鱼竿用？”
我笑了，说：“怎么，你也想钓鱼吗？”
乞丐说：“每年的今天，我们家都必须去钓鱼。每年我们只钓这一次鱼。可是你看，我是一个叫花子，没有鱼竿，只能借你的。求你了大兄弟。天黑前我就还你。”
我见乞丐说得很恳切，虽然觉得很蹊跷，但还是把鱼竿借给了他。那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鱼竿了，值不了几个钱。乞丐千恩万谢地朝小河奔去。我悄悄跟上，打算看个究竟。
快到小河边的时候，乞丐朝一个斜坡走去，一棵低矮的枯树下有一个破窝棚。我看见乞丐把鱼竿放到窝棚外面，进到棚子里，推出来了一辆破旧不堪的轮椅，上面斜卧着一个邋遢、脏乱的老女人。乞丐小心地捡起鱼竿，在那个老女人的眼前晃了晃，那女人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她竟然伸出手来，一下把鱼竿接去抱在了怀里。乞丐男人推着轮椅，两人朝河边走去。
我在这附近钓鱼已经快一年了，可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个窝棚，里面还住着两个老乞丐。
一会儿工夫，轮椅已经被推到了小河边，他们开始钓鱼了。我看见那个老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拨浪鼓，她竟然把那个拨浪鼓当鱼饵挂在了鱼钩上，然后垂到河里去！天啊！他们想搞什么？我朝前走了几步立在一棵柳树下，想看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我看见那个老女人先是安静地望着河面，慢慢的，她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幸福的样子。我隐约听见她说：“小鱼啊，小鱼，你在水里还好吗？”她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说着心里话，声音是那么温柔。
我正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个乞丐男人竟然朝我走来。看来，我是被他发现了。他来到了我的面前，说：“老弟，你放心吧，天黑前我一定把鱼竿还给你。”
我说：“不是。我不是担心我的鱼竿。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们这是在钓什么鱼啊？”
乞丐顿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老弟，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到她哭闹的样子。很多年了，每年来钓鱼，她先是那么安静，那么温柔，可是到最后要收起鱼竿回去时，她都要大哭大闹。我不想让你看见。天黑前，你在我借你鱼竿的那个街口等着我吧，我们会很感激你的。”
我说：“好吧。不过，你告诉我，她的精神失常了吗？”
乞丐说：“是的，她的精神出了问题，但只有今天，每年的今天她是清醒的。”说完就朝轮椅走去，和那个老女人紧挨在一起，专心致志地钓起了鱼。
我便心事重重的朝镇子上走去。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在街口等着乞丐。我并不是为了那根不值钱的鱼竿，而是我想把这件事情搞明白，不然我觉得闷得慌。
果然，那个老乞丐提着鱼竿朝这里走来了。他嘴里左一个感谢，右一个感谢，把鱼竿还给了我。我说：“老兄，你真的要感谢我吗？那你想怎么感谢我？”
他的样子一下窘迫了起来，显然他没有别的办法来感谢我。
我说：“真要感谢我，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和我去喝上一杯，我们唠唠嗑。当然，是我掏钱。”
他踌躇了一下，说了句那多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了。
我们就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酒店，点了四碟小菜一瓶白酒，两个人就喝了起来。他先是很拘谨，但一杯酒入肚，也就放开了。我们再喝了一杯，他已经有了一点醉意。
我说：“老哥，你们为什么每年的今天都要钓一次鱼啊？钓鱼却不好好钓，弄个拨浪鼓当鱼饵，呵呵，我实在弄不明白。”
没有想到，我这么一问，他居然把半杯酒猛地灌到了嘴里，眼里却滚下来了两行清泪。带着悲痛的语调，他向我敞开了心扉。
原来，他们的豁嘴儿子小鱼在10岁的那一年，一天正陪着双腿残疾的妈妈钓鱼，上游不远处的桥上，一个和小鱼差不多大的女孩忽然掉进了河里。小鱼赶紧把鱼竿伸到河里让小女孩抓住，他用力把小女孩拉了过来，可就在小女孩在靠岸的一刹那，双方一用力，女孩上来了，小鱼却掉下去了，并且再也没能上来。双腿残疾的妈妈只有大哭大喊的份儿，而没有别的任何办法。等赶来的大人把他打捞上来的时候，小鱼已经死了。小女孩的家人闻讯赶来，抱着小女孩就走，小鱼的妈妈急了，她大喊大叫，说小鱼是为了救小女孩才掉下河的，要他们给个说法。可小女孩的父母看了看残疾的女乞丐，又看了看豁嘴小鱼的尸体，竟然大声骂了起来：该死的乞丐，竟然想钓我们的鱼！真不知羞耻！你真是一个卑鄙的女人，竟然用豁嘴儿子当钓饵，想钓我们的鱼，想用残疾儿子的命骗我们的钱财，太卑鄙了！无耻！小鱼的妈妈又气又急，就昏死了过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乞丐已经泣不成声：“她醒来之后，就疯了。我们怎么会拿儿子当鱼饵去钓鱼呢？虽然他不是我们亲生的，可他是我们老两口的精神支柱啊！每年的今天，也就是小鱼掉进河里的这一天，我都带她去钓鱼。她把小鱼曾经玩过的玩具用鱼竿送到水里，和他玩，和他说话，和他做游戏，给他唱歌，还给他讲故事。我们知道，小鱼并没有死，他是真的变成了一条小鱼，他就住在这条小河里……”
老乞丐慢慢地站了起来，蹒跚着朝外走去。
我大声问他：“小鱼不是你们亲生的？”
老乞丐没有回头，他悲伤地说：“河边垃圾堆拣的，但是亲儿子，最亲最亲的……”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哗的淌了下来。
我对柜台上大声喊：“再来一瓶酒！”我一边悲痛地哭着，一边又喝起了酒。
很多年前，发现刚出生的儿子是个严重的豁嘴，并且脊柱弯曲，我们一狠心，就把那个小生命扔进了河边的垃圾堆里。那个可怜的小生命裂开大嘴哭叫的样子，几十年来，每天都在我脑子里盘旋。真是老天报应啊，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能生育，我们老两口一直在悔恨自责里度日。一年前，老伴死了，我孤独的一个人又回到了小镇上，天天跑到那个小河边，默默地坐在那里钓鱼。可是我知道，不管怎样，我永远也无法洗清我的罪孽了，我将永远成为一个感情上的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