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唐古拉山,苦行僧的修行地
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些地方,会随着旅行滋生出许多关于爱情的细节,这些细节在这种地方会被无限放大,让空气中都飘散着甜蜜的味道。
无数有情人在西藏纯净的天空下,以纳木错圣湖为媒,念青唐古拉神山为证,许下一生不变的承诺。
去纳木错,本来是想徒步的。然而常年城市蜗居的生活,腿脚早已羸弱不堪,恐怕还没等看见那一池圣水就已倒下了。
7点起床,前往纳木错。在西藏,早晨7点相当于北京的5点多,属于黎明前黑暗的时候,黑得看得见满天星斗。一个小时后才有了天亮的感觉,司机计划走一条以前他自己也没走过的山路,穿越念青唐古拉山到羊八井,然后转大路去纳木错。
这是一个让他后来后悔不已的决定,那条路看上去近,其实盘山路转了很多圈,实际里程数大大超出过拉萨外围看上去走弓背的路,而且这条山路的路况特差,速度根本起不来,多跑了里程、损失了速度,时间上就超出更多。
车子进入高山草甸区域,天上有细细的米粒一样的雪花落下。我望此奇景,心中欣喜,却也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司机将车停下,我蹲在路边,几乎将胃都吐出来了。
一抬头,就看到了念青唐古拉山。
第一眼看见念青唐古拉山时,感觉她美得让人感到缺氧,甚至窒息。
那山始终云遮雾绕,若隐若现。那片冰雪在蓝天下白得晃眼,仿佛一片遥不可及的圣地,隐隐藏匿于离天最近的地方。它似乎是一位锦衣玉袍、金盔银甲的勇士,大约就像《三国演义》里所描述的"锦马超"。
对唐古拉山知道得较早,就因那著名的唐古拉山山口。但这加上念青二字的唐古拉山,却又与那完全是两码事。"念青唐古拉"藏语意为"灵应草原神",是藏北草原众山的主神。念青唐古拉山西接冈底斯山脉,东南延伸与横断山脉伯舒拉岭相接,绵延700公里,将西藏天然划分成藏北、藏南、藏东南三大区域。主峰念青唐古拉峰海拔7100米,终年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念青"藏语意为"次于",即此山脉次于唐古拉山脉。
当地民间传说,念青唐古拉雪峰里面有一座神秘的水晶宫,宫门上镶有各种宝石,光芒四射,宫底是甘露之海,中部缭绕着虹光彩雾,宫顶白云悠悠,宝石般的雨露时停时落,多姿多彩的鲜花盛开在它的四周。高高低低的雪峰,像水晶之塔烘托和环绕着这座神圣峰峦,在日月莲花垫般的峻岭上,立着一尊天鹅般的神马,各种宝石镶嵌在华贵的马鞍上边,具有金刚焰饰的大神,肤色白皙、面带微笑、三只眼睛闪闪发光,雪白的长绸缠着他的顶髻。右手高举装饰着五股金刚杵藤鞭,左手拿着水晶念珠,身披白、红、蓝三色缎面披风,以各种宝贝作装饰,显得年轻英俊而且威严。
念青唐古拉山有众多修行者的洞穴,散落在整个山麓。但千百年来,无数朝圣到此、参悟在此的修行者们,将自身的思想光辉渗入了岩石的肌理,使得它们有了神圣的意义。
越往高处,空气越稀薄,越是难以呼吸,于是我们决定返回。有时会遇见洞穴门口安详的打坐者,还有简陋的生活用具。似乎他们一直就住在那里。
这些洞穴并无出奇之处,有的甚至刚好容纳一人。我无法想象,修行者是如何能够长年累月住下来的。也许真正的修行者,在天地之间,早已浑然忘我,灵魂在如此钟灵毓秀的山川之间徜徉,肉身所处的环境,已经视而不见。
想起一个古老的西藏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多隆的喇嘛,远近驰名。一天,他看到有一个人在绕塔。"你在绕塔,很好,"多隆说,"但如果你能够修行,不是更好吗?"那个人就对自己说:"既然如此,我最好读经。"于是他就开始勤奋读经。一天,多隆又见到他。"读经当然很好,"多隆说,"但如果你能够修行,不是更好吗?"那个人想:"读经似乎还不够好,打坐如何?"不久之后,多隆看到他在打坐,就说:"我承认打坐很好,但如果你能够修行,不是确实更好吗?"那个人被搞糊涂了。"你所谓的修行是什么意思?请你告诉我如何修行。""把你的心,从世间转到修行。"多隆告诉他。
修行是一种极度私人的内心经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描述,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表达。
人生短暂,一晃就过,如真能修行往生极乐世界,是最有福报之人。
下到山脚,一名年轻的喇嘛从修行洞里走出,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没有喜悲。也许他早就知道,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静爱的流传
当我真正贴近纳木错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雨,一种轻纵烟雨的细长的声音。
它就那样安静而平实地躺在那里,没有忧郁,没有伤感,也没有浮躁,仿佛尘世所有繁杂的事情与它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看不见湖水的颜色,只听见徐徐而来的拍击心岸的潮水之声。这声音深邃、厚重,仿佛向宇宙发出的长短不一的信号。声音把潮水推向了岸边,淘尽了泥沙。随便抓一把湖边的石子,干净得想把它吞下去。
纳木错没有半点的造作,也不需要想象来丰富。它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是苏轼欲乘风飞去的地方,是天的尽头。
纳木错,藏语意为"天湖",湖面海拔4718米,从湖东岸到西岸全长70多公里,由南岸到北岸宽30多公里,总面积为1900多平方公里,是我国的第二大咸水湖,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咸水湖,最深处约33米。湖泊周围常有熊、野牦牛、野驴、岩羊等野生动物栖居,湖中盛产高原的无鳞鱼和细鳞鱼,湖区还产虫草、雪莲、贝母等名贵药材。
纳木错的形状像静卧的金刚度母,湖的南面有乌龟梁、孔雀梁等18道梁,湖的北面有黄鸭岛、鹏鸟岛等18座岛,湖的四面建有4座寺庙,即东有扎西多波切寺,南有古尔琼白玛寺,西有多加寺,北有恰妥寺,象征着佛教上所说的愠、怒、权、势。这些寺庙的墙壁上有许多自然形成的佛像,据传纳木错是帝释之女,念青唐古拉之母,被善男信女视为必去的神圣之地,从古到今香客不断。
湖边沙石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经幡,经幡后面是著名的"合掌石",两块巨大的奇石立在湖边,形如一双巨大的手掌,向念青唐古拉神山合掌祈祷,也有人把它视为纳木错的湖门。按当地的传说,它们是象征爱情的夫妻门。很多年前,一对恩爱的夫妻相携来到湖边,因天地发生巨变,夫妻幻化为石,相对而立,彼此深情凝望。
湖中五个岛屿兀立于万顷碧波之中,佛教徒们传说他们是五方佛的化身,凡去神湖朝佛敬香者,莫不虔诚顶礼膜拜。其中最大的是良多岛,面积为1.2平方公里。此外还有五个半岛从不同的方位凸入水域,其中扎西半岛居五个半岛之冠。岛上纷杂林立着无数石柱和奇异的石峰,有的壮如象鼻,有的酷似人形,有的似松柏,千姿百态,惟妙惟肖。岛上还分布着许多幽静的岩洞,有的洞口呈圆形而洞浅短,有的洞狭长似地道,有的岩洞上面塌陷形成自然的天窗,有的洞里布满了钟乳石。据说唐僧到西天取经亦路过此岛,至今留有一个地方叫做"嘉白央赤普",即"唐僧洞"。
在公元12世纪末,藏传佛教达隆嘎举派创始人达隆塘巴扎西贝等高僧,曾到湖上修习密宗要法,并认为是胜乐金刚的道场,始创羊年环绕纳木灵湖之举。信徒传说,每到羊年,诸佛、菩萨、扩法神集会在纳木湖设坛大兴法会,如人此时前往朝拜,转湖念经一次,胜过平时朝礼转湖念经10万次,其福无量。所以每到羊年僧俗信徒不惜长途跋涉,前往转湖一次就感到心满意足,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幸福,这一活动,每到藏历羊年的四月十五日达到高潮,届时僧俗云集,先后历时数月。
纳木错还是预卜凶吉祸福的圣湖,据说如果是"命大"之人登上湖边的山丘,即可见到湖中的灵异现象,因此,过去这里常成为藏传佛教进行圆光卜的场所。每逢夏天,有不少喇嘛前往朝圣,以湖中显现的灵异景象来预卜未来。
在半岛往湖里延伸的一角,有个用五彩的经幡搭的架子,鲜艳的色彩在湖水的衬托下极为饱和,来绕圣湖的藏民一般都要走到这里来绕几圈。在半岛的另一角,有很多漂亮的玛尼堆,上面堆砌的每一颗石头都经过湖水千百万年的冲刷,非常光滑圆润,多为红色和灰白色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经文。
不得不承认,玛尼堆是西藏文化中相当精彩的一部分,没有谁组织在石头上刻上精深的经文,但却随处可见。我非常想带走几颗如此精致的极品,这个欲望我克制了很久,但我想如果我把它带离这个宁静的家园,带它去我生活的那个喧嚣的城市里,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孤零零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暮雨丝丝,湖面并非一平如镜,也没有蓝天倒映湖水中,湖周围的群山如迷雾般消逝,我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挂着忧郁。在我眼里,羊卓雍错是婉约的,但纳木错应该是雄浑的,这样的天气造就出纳木错不一样的风景,反而更好地诠释了它的雄浑。
坐在湖边,我不能言语,心里似乎也淡泊下来,像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宁静。我不敢喧哗,唯恐吵醒了这沉睡的湖,和湖里沉睡的爱情。
晚上,我们住在离湖边不远的旅馆里。很纯正的藏族旅馆,地道的藏族风格。分明是砖头的外墙,内里的装饰却像帐篷一样,房顶如同帐篷的顶棚,但华丽得多。或者本身不过是一座围着四方院落建的旅馆,只是在四方的院落上方搭了帐篷的顶。旅馆房间围着长方形的休息厅一间挨着一间,一式大红色房门,用黑色和金色装饰着,红黄蓝绿四种颜色绘成图案画在门框的墙上,靠近屋顶的墙壁上布满了以藏传佛教人物为主角的壁画,墙裙也画满了装饰。休息厅摆放着许多张藏式的木桌椅,一个小小服务台在大厅一角,几个藏族女孩子立在后面。
四人一间。推开漂亮的房门,房间内的设施却让人大跌眼镜。看不出颜色的房顶,破旧的壁纸,地上铺着的地板看起来也很有年头,三张单人床一字排开,中间仅留过人的空隙,另一张竖着摆在对面--小小的房间,仅够放下这四张床,两个床头小柜,此外一无长物。
高原的气温反差极大,白天只需加件毛衣,晚上入睡时就寒气彻骨,我把路上备用的军大衣全都盖在身上。风声如狼嗥,藏人的狗也在吠叫。缩在睡袋里,我把身子蜷成一团,久久无法入睡。
聆听花开的声音
头痛持续了在纳木错的整个后半夜,睡不着。藏北高原的夜晚,帐篷被风刮得不停颤抖。莫名其妙的恐惧,莫名其妙的想念,莫名其妙的感动,莫名其妙的热泪盈眶。
凌晨的时光最难熬,沁人的地气渐渐从地底、从房间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渗进来,慢慢爬上我的脚、膝盖、胸膛。被子里的热气越来越少,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房间外充满各种暧昧不明的声音,远处的海鸟,近处的虫鸣,风吹过玛尼堆的呼啸,隔壁游人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们大多和我一样,因不堪高原反应而头痛。
辗转反侧,到凌晨时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一位神女,美丽而孤傲,超然绝世,风华绝代,不去理睬红尘中的一切繁华与肮脏,静静地坐在天地最高的地方,带着一丝寂寞又自傲的笑意,优雅地梳理着她的秀发。
早间,被手机的音乐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拿着手电筒钻出帐篷,发现头顶上星光依旧满天,只是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月亮已经隐下去了,不远处,黑压压的湖面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只传来微弱的水声。
回身进屋,躺下。
6点,再一次起来,人已经清醒了许多。天还是没有亮,但这回已经依稀看得到远山、近湖。星星已经消逝,只有低矮的云彩在头顶上空一动不动地悬挂着,湖水和天空都纯净得像是一块画布。已经有人开始转山了,与这些虔诚的藏民一起的,还有狗。
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从山坡上一路向湖面走去,矮矮的草,湿湿的气息。有妇女和小孩背着水罐到湖边打水。她们一路上不断拿起小石块,放在那些大大小小、高低不同的玛尼堆上。学着她们的样子也找了一些小石块放了上去,面对湖水,竟然想了许久,才想到了一句最合适的祈求,然后再拿一块小石头,再放上去。
日出7点,高原的光线变化很快,像电影里的快放镜头,眼看着一束玫瑰红的霞光从念青唐古拉山背后迅速移过来。霞光并不强烈,却把纳木错湖面抹上很轻淡很轻淡的红。湖面陡然变得开阔,湖水也开始喧闹起来,有波浪不断涌起,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样,从湖心中央向湖岸层层推进。
这一刻打动了我。
在湖水高涨、浪花涌来的时候,远处的雪峰和近处的草地都变得极为通透,近处干净的沙滩上,有一块包裹着五色哈达的石头,正在等待着被湖水湮没。据说,向湖水中投入那样的石头,那是因为有人许下或者实现了一个心愿,而我有幸看到了这样美好而虔诚的一面。是的,我也想在这样神圣的湖边,轻轻地写上我的愿望,盼望一转身就能跟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撞个满怀。然后将这个爱情故事化作一汪柔情的泪,被水浪轻轻带走,不留下一丝的痕迹。
突然想起在拉萨有朋友对我说,纳木错的山坡上有紫色的草,有人也把它们叫做熏衣草。我跑着冲上山岗,风很尖锐,呼吸在跑得过程中变得格外的急促,腿跟灌了铅一样沉。当我瘫倒在紫色的熏衣的怀里,原来它们是些如此细碎而不起眼的模样。我抓着一簇攥在手里,把它们放在鼻尖,闭上眼睛闻着。我仿佛听到一种花开的声音,一种漫山花开的声音。
天边,硕大的翡翠镶着天边的云彩,碧蓝的天空折射澄明,定格成永恒的风景。我突然伤感起来,因为自怜,还因为想到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一个人坐在空地哭了很久,我的哭泣只有纳木错和雪山看见了。我真的愿意就此死去,身躯化作天上的飞鸟,在辽阔的时光里,自由驰骋,任何事物都没办法阻挡。
奇怪的是哭过之后头痛突然就消失了,心情也好了起来,空气中的晨露如牛奶一般,带着甜甜的味道。
然后,我若无其事地走回旅馆,和初相识的朋友一起快乐地聊天--聊自己的生活和路上的见闻,一如那个在拉萨干燥的夜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