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远处传来的一声鸡啼,早晨的阳光,映照在了刘氏祠堂的窗纸上。刘诚睁眼醒来,斜脸看窗,晨曦早已洒满窗纸。刘诚翻身看妻子,苗一兰仍在呼呼酣睡。睡梦中还时不时地吧唧下嘴,嘟哝句什么。刘诚欠起身,朝妻子那边的窗下看。女儿睡过的地方,早已是人去炕空。刘诚披衣下炕,趿拉上鞋,走向门口,开门往外看,院子遍地阳光。刘诚迈步出屋,掩好屋门,在院中蹲下提上鞋。双手掇开栅栏门,看到玉英在坡前的小菜园里,用锄头为昨日移栽过来的小苗松土。
玉英见父亲走来,忙停下手上的活儿,冲着父亲问:“爹。您起来了?”望着女儿满头的大汗,刘诚说不出的心疼与愧疚。玉英却对父亲说:“爹。你回吧,娘身边不能没有人。”刘诚眼睛里含着泪水:“孩子。这些力气活,女孩子家干不来。快把锄头给爹,让爹来干。”一边说着,一边去拿女儿手上的锄。玉英轻轻拂开父亲的手,说:“爹。你病刚好,应该多休息才是。再说了,娘若醒来,见屋内无人,不知又会如何折腾。爹。我行,你回屋吧。”刘诚自卑自哀:“孩子,都是爹没用。让你们母女,跟爹受苦了!”玉英感慨地说道:“爹。是女儿以前不懂事,不知道为爹娘分忧。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不但使女儿懂得了以前好多不懂的道理,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就象这些小苗儿,昨日刚刚移栽过来的时候,还蔫蔫儿的。浇了一遍水,又经历了一夜的风吹露潤,它就茁壮起来。看着这些自己劳动换来的果实,女儿觉得心中特别高兴。爹,你回屋休息去吧。不然娘一觉醒来,不见了女儿、不见了爹,会伤心的。”一股暖流,涌进了刘诚的心头他激动地点着头:“唉、唉,我回、我回!孩子,你也早回。别太累了!”刘诚一边点头应承着女儿,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痛苦和心酸、还是幸福与欣慰。望着父亲走出菜地,玉英躬身又锄,锄完一垄,将锄头放到田埂上。从埂下拿起一菜篮子,来到离菜畦不远的小苗圃。蹲下薅几把小菜苗,放入篮子。提起篮子朝坡下走,来到小溪边。把菜苗倒入溪水中,涮洗干净后,又捞起来放回菜篮中。拎篮回到菜地,一手从埂下提起锄头,欲往家走。忽听寨子里传来哀乐声,玉英愣住,定神细听。仔细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匆匆忙忙地朝祠堂跑去。
寨内刘府的门楼上,挑起了招魂幡。杂役们从大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院子里响着杂乱的哀乐与哭嚎声。
门前大街上,挤满了看出殡的男女老少。“疤脸”用一顶破草帽遮住了大半个脸,只漏出一只眼睛,注视着刘府和周围的一切。“粉头”戴了一顶新斗笠,嬉皮笑脸地混进了一群看热闹的妇女儿童中。原来,昨晚深夜过半,“粉头”起夜小解,发现了去刘府察探归来的吴良。没敢告诉“疤脸”,更不敢去问吴良。便乘吴良餐厅用斋之机,潜入禅房,偷看了施旺送来的请柬,也就猜出了刘横病故,和今日出殡的消息。便伙同“疤脸”,偷偷尾随吴良而来。混在看出殡的人群中,伺机而动。
院内乐队吹吹打打,一帮孝男孝女跪在灵前干嚎。灵棚一侧响起了诵经声,十多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手敲木鱼念起了超度经。吴良羼杂在念经的和尚中。一边掩饰地装作低头念经、两只眼睛却辘辘地乱转,观察着周围。哀乐声骤然高起,将诵经声掩盖。乐师们摇首鼓腮,卖力地吹打起来。赵翠屏和王丽娘被人搀扶着走进灵棚,在灵前跪下。丧仪伺候二位夫人行祭拜大礼。
院外门楼上的招魂幡被人拿了下来。乐队吹吹打打着涌出大门,和尚们一边念经、一边跟随乐队往外走。孝男引路、孝女送行,簇拥着灵柩出了门。施旺在灵柩前撒出第一把纸钱。纸钱在半空中如蝶飞舞、纷纷扬扬。白幡引路、孝带飘飘、纸钱飞舞。殡仪队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向着寨外开去。
玉英一路奔跑回到祠堂,本想说服父亲,带着自己去给大伯送葬,也好借机缓和下与伯母一家的关系。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但没有把倔强的父亲说服、反而差点儿把个刚刚病愈的父亲,气个半死。束手无策的玉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对着挂在墙上的破镜子耍小辫儿;眼睛发红、手脚哆嗦的父亲坐在椅子上,一袋接一袋地抽闷烟。最后,玉英还是忍不住,站在父亲跟前苦苦哀求:“爹。还是去送送大伯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女儿的亲大伯、您老的亲哥哥呀!”刘诚咬牙切齿,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不去!”玉英着急又劝:“爹。大伯他人都已经走了,您老还生什么气呀?”刘诚恨恨地说:“报应!死了好。像他那种人,活着就是祸根!”玉英又求:“爹。要不,就让女儿代爹,去送送大伯吧?”刘诚“啪”地将烟袋拍桌上。“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吼道:“你敢!”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欲倒。玉英连忙将爹扶住。抱怨说:“爹!”刘诚还是倔强地咬牙说了句:“不许去!”说完,便一下子晕倒在了椅子上。远处传来哀乐声,玉英着急看父亲。刚从晕厥中醒来的刘诚,脸上肌肉剧烈地颤抖起来,又一口接一口地抽起烟。哀乐声越去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刘诚哆嗦着嘴唇,咬起烟袋,胸膛一起一伏,气闷地使劲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