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用罢朝食的学徒们三三两两的从月亮门进入祠堂前的大院,走向自己的班级。麦高与吴欠分别后,便向甲字班走去。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将学堂内照得敞亮,麦高抬步入内,便发现一室静谧,间或有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响起。同班的其他学徒都已坐定,唯一的空桌只有靠门的第一张,想来便是自己的了。麦高也就不再耽搁,迅速放好行笈坐下。
麦高到现在为止仍不知道今天要上什么科目,昨日吴凡也提到过,每届新学徒的课程安排都不尽相同,不过应该在报道之时拿到相应的通知。但是邵青却没有将课程安排交给麦高,所以他也只能带着所有的课本过来了。又因他不知道第一堂课的学科是哪一科,所以只能将六科的书本都摆在桌上。
邵斋长早已经端坐于堂前的桌案后,见人已经到齐,便道“为商之道博大精深,你们初入门径,尚有很长的路要走,求学之道最要紧的便是要勤勉,自律自强,不要荒废时光,每日能早些来学堂预习当日科目,课上才能领会的更加透彻,课后也要温习所学,方能查缺补漏,此乃向学之道,尔等需谨记。”
众人齐声应是,麦高心道,这明显又是在敲打自己,也不知这邵斋长为何如此看他不惯,看来有必要留意一下,不然对自己之后的求学生涯是大大的不利。
巳时更响,邵斋长起身,瞄了一眼麦高的桌上,又沉声道“课堂上只需专注课上所学科目,都摆出来成什么样子,且将其他的书都收起来,这就开始上课了。”
麦高顿感头疼,他实在是不知邵斋长讲得是哪一科,又不想耽误,引来更多的斥责,于是口中应是,作势收拾书本,余光向旁边扫去,坐在旁边的便是邵青,对他的视线视而不见,而且他桌上的书本已经展开,看不到书封上的名字。不过定睛细看便发现露出的一页绘有大通朝的地图,好在昨日麦高翻看过所有课本,这一页看着很是眼熟,刚想把地理志拿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商会简史也绘有地图,以邵斋长的地位,讲地理志明显不合理,于是心念一定,拿出商会简史打开,把其他书本收了起来。
麦高不由感叹,幸亏昨日已经简单翻过所有科目,不然真是要出个大丑,从昨日开始,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的求学之路不会太平坦。
邵斋长看到麦高结束动作,便也不再多言,开始讲课。虽然他为人刻薄,但是对各大商会的情况倒是烂熟于胸,课也讲得精辟。只是麦高在听他讲课的过程中,很快发现他竟是没有按照课本的顺序来讲,完全是兴之所至,随性发挥。他讲课的速度很快,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板书课件之类的东西用以参考,麦高听起来颇为吃力,加上毛笔并不适合速记,笔记写起来也没有那么顺畅。非但如此有很多麦高还有疑惑的地方他都是一带而过,似乎默认听课的学徒们都是应该了解的,想来这种讲课的方式完全是配合着开蒙班的进度,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意思。
一堂课下来,麦高总结,邵斋长着重讲述的都是各大商会的发展和历史沿革,对于商会的现状,以及辖下商行的背景情况,还有涉及到的大商家族都没有详细的讲解。看来在这一科目上如果想要学得透彻,只能靠他自己额外多做功课了,于是暗自打算放学后还是要去藏书阁找一下相关资料,免得这样听课,事倍功半,一头雾水。
今天的另外两门是书学和地理志,书学的讲书是一个老秀才,他的课让麦高见识了古代老夫子哼哼呀呀的功力,本以为商业堂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也是如此,听得麦高一头的黑线。地理志的讲书则是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看起来不太像夫子,不过这位讲书是行商出身,走南闯北多年,由他来讲这门课程是再合适不过了。
三节课是连着上的,每当更声响起,下一科的夫子就会进来,完全无缝连接,虽然每一位夫子课前都会闲话几句今天要讲的内容,给大家一点时间翻看课本,麦高看到其他人都是危襟正坐,心里虽觉得应该有一点休息的时间以供大家方便,但是毕竟初来乍到,也没敢多动多言。连续三个时辰的课程,让麦高也不禁苦笑,好在早上没有多喝水,不然自己真是尴尬了。即使是这样地理志上到一半的时候,一股股的尿意还是涌了上来。麦高极力忍耐,夫子后面讲的内容几乎没有听进去什么。
最后一科一结束,麦高几乎是和夫子前后脚出门,其他人还在闲话或者整理着行笈,但他实在是憋得不行,还未及收拾,便急匆匆的出了学堂,奔向井屏的所在。
解决了人生大事一身轻松的走回学堂,行至窗旁便听到里面一片嬉笑之声,隐约间麦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驻足,很是想听听,这些对他绝无善意的同窗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
“邵七少,这个麦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夺了头名,让我们没脸,这回终于是解气了。”
“就是,头名本来就应该是邵兄的,那等下作之人也配。”
“你们看麦高那个傻子,想来已经是憋得受不住了,就差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没错,邵兄这招真是高明,我们不动,他也傻乎乎的不敢动,平民就是平民,下等货色,什么都不懂,怎配同我们一室学习,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对,对,就是要让他吃够教训,再也风光不起来。”
“好了,就是给他个小小的教训,让他明白,商学堂不是他那等平民等闲能风光的地方,你们也都遮掩些,闹将起来大家面上也不好看。”这声音很是耳熟,正是邵青。
“哼,谁会怕他,就是要他闹起来,让斋长重重责罚与他,退学最好。”
“万不可乱讲,叔父最是公正严明,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邵青喝止说话之人,周遭的人赶忙连声称是。
“你说明天他会不会连水都不敢喝了,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麦高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自己是让人戏耍了。原来邵斋长是邵青的叔父,想是自己这个平民小子夺了邵青势在必得的头名,引得他们不快了。
心里有了底,麦高不禁暗想,只是一个入学考试就惹得如此的麻烦,想来早早地他们就已经在小三子看榜的时候便起了龌龊。看来学堂内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这些大家族子弟的优越感,都让他们对自己这个夺了风头的平民学徒不甚友好。不过如今知道了原委,麦高心里也是不惧,今日他断不能不言不语就任由他们如此耍弄,还是要有所动作,让他们知道自己也不是个软柿子才好。
念头一定,麦高抬步向前,迈步进门,见他回来众人便不再言语,但还是纷纷看着他嗤笑出声。麦高倒也不以为意,径直朝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邵青走去。
麦高直视着邵青,语气温和地道,“邵兄,昨日斋长让你交代学堂的一应事项于我,不过想来是邵兄事务繁忙,有所遗漏,不如现在得空,再与我细说可好。”
邵青闻言抬眼看来,似是诧异麦高缘何有此一问,也是有礼地道“麦兄如此一说我倒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遗漏了何事,不如麦兄与我说来听听,便是我知道的不清楚,其他同窗也是可以参详一二的。”
麦高想他定是认为自己羞于提及如厕之事,也是不慌,便道“如此便请邵兄为我解惑了,例如每日的课程安排,例如早课的着装,再例如报道的时间。”
邵青闻言仍是不动声色,道“麦兄这是何意,课程安排大家都是知晓的,我以为麦兄应该也是如此,另外两件我倒是不知和我有何关系,想来是麦兄家中安排的看榜传话之人不尽心,我总不能帮麦兄管教家里的下人。”周遭众人闻言也是纷纷低笑出声。
麦高也不恼,又道,“如此说是我错怪邵兄了,即是这样,那我还有一问,邵兄说大家都知晓课程的一应安排,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谁通知的,既然我没有得到通知,想必是有人做事不尽心了,既然不是邵兄的错,那我必要找到犯错之人,为邵兄正名,学堂治学最是严禁,有如此阳奉阴违之辈,想来监理院的师长们必是不会姑息的”
邵青脸上谈定的表情不在,沉下脸道,“麦兄这是何意,如此小事也要如此大动干戈吗,麦兄就不怕此番作为日后在学堂后寸步难行。”
麦高也不惧,“我此番作为是在帮学堂清理害群之马,谈不上大动干戈,至于是否会遭小人记恨导致寸步难行尚未可知,不过我想学堂对于我这等规矩求学的学徒应该还是会庇护一二的。”
言罢周围一片安静,麦高老神在在,待看邵青还要如何。
邵青只是略微沉吟一瞬,面色便是一缓,弯腰从行笈中拿出一张纸来,递向麦高,重新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意道“麦兄言重了,此事着实是没有必要如此追究,西北商学堂新学徒的甲字班历年都没有外人考入,想来做事的人疏忽了也是情有可原的,麦兄如此执着怕也会引得师长们为难,报道的学徒都会拿到一年的课程安排,既然麦兄的不见了,就将我的给了你吧,也省的麻烦,你看如此可好。”邵青盯着麦高的双眼,语气虽然温和但暗含警告,同时也算是给了麦高一个台阶。
麦高迎着邵青的视线不闪不避,微微一笑,“如此我倒是要谢谢邵兄的慷慨了,邵兄果然是出身名门,如此宽容大气,不像我等小门小户锱铢必较,断难忍受旁人欺负到头上的。”话落便也不再多言,接过课程安排,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对身后邵青阴沉下来的视线视而不见。其他诸人见邵青也没有讨到好,颇感无趣,便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学堂。
麦高边收拾行笈,边心下暗暗警惕,邵青此类人自视甚高,面上温和,内里睚眦必报,最是小人行径,身后又有邵斋长这个亲叔叔做靠山,不可轻忽,今日二人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以后的一年里自己必要事事小心,免得被坑。不过此时担心为时尚早,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遂也就不再多想,背起行笈走出门去。一眼便看到院中空地上站在阳光中的吴欠,正扬着一张笑脸,朝他挥动手臂,心下顿觉松快,不再想之前的糟心事儿,扬起笑意迎着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