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筋疲力尽地上罢早课,麦高觉得耳边还回荡着武都训毒舌至极的喝骂声,颇有些绕梁三日的意思。没有回号舍,和吴欠结伴直接去用朝食,一路上吴欠絮絮叨叨地和他讲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原来昨晚因为麦高迟迟未归,邵宁叫嚣着麦高逾时不回号舍,违反了学堂的规定,鼓动同室的其他人一起去找司纠告发,严惩麦高,免得被他连累。要知道学堂对宵禁管理极其严格,如果同号舍有人违反规定,其他人也要受罚。吴欠自是不愿和他争吵理论了一番,又怒斥他小人行径,刚好麦高及时赶在宵禁时回来了,这才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麦高没有想到邵宁竟如此作为,又联想到他的姓氏,怕是此人和邵氏叔侄有些许渊源。于是叮嘱吴欠也要小心,毕竟二人走得近,他又是个心大的,此番被记恨上了,难免会吃暗亏。
今日时辰尚早,麦高记起昨日邵斋长的敲打,于是就辞别吴欠,早早地去了学堂,免得落人口实。
今日的三门课程分别是商史,物志和算学。到了学堂,大部分人都已经安坐,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得不晚,不成想这些人比他还要早些。堂内诸人对麦高都是视而不见,他也没有必要自讨没趣,于是安静地坐下,开始翻看今日要学的科目。
未及更响,便有一位青衣夫子跨门而入,麦高抬头看去,这位夫子有些面熟,仔细一想正是当时考试监堂之人。青衣夫子将书本放于案前,回身就见到麦高正望向他,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温和地道“你便是麦高吧。”
麦高连忙起身躬身道“正是学生,见过先生。”
“之前在考场便见过,你很不错,商史这一科由我教授,你便称我林讲书吧,以后课业有什么不明的,可来寻我。”
这是第一个对麦高释放善意的夫子,麦高忙应声“学生谢过林讲书。”
此时更声响起,林讲书便也不再多言,冲麦高温和一笑,转身回到桌案后开始讲课。商史本应是门枯燥的科目,但被他讲得很是生动,引经据典,鞭辟入里,而且偶尔还结合一些民间的传说故事,麦高一堂课听下来顿觉所得颇丰。
接下来物志的讲书是一位看起来就很精明的山羊胡老者,听他所言可知,这位讲书曾是一家大当铺的掌眼师傅,过手的物件不计其数。课上他很喜欢讲述自己过往的经历,吹嘘自己独到的眼光。但他丰富的识物经验却也做不得假,很多内容让麦高受益匪浅。
最后一门算学,讲书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如此年级便在商学堂当夫子着实很是难得。这名夫子看着很是眉清目秀满身书卷气,但面上的倨傲之态却惹人不喜,难免给人恃才傲物之感。虽然甲字班里几乎都是家族子弟,但是仍可以感觉到他在面对众人时的俯视之姿,麦高不免对他的身份有了几分好奇。
待到麦高发现所有人都拿出了个算盘,而自己却没有准备的时候,不禁心下暗脑,这恐怕又是给自己挖的坑,也怪自己平时懒得用算盘,倒是忽略了此事。
年轻夫子看到麦高桌上除了书本笔纸再无其他,又见他布衣打扮,微微皱眉,想来他和邵青是熟识的,便直接向邵青问道“我倒是不知今年的榜首竟是个平民学徒。”话语中不满之意甚是明显。
邵青忙回到“许学长,这位是漠北麦高,能得头名,想来应是有大才的。”
见这位许学长面露不屑,他又道“这次考试的算学学生都觉得颇是为难,麦兄能拔得头筹,他在算学一道上应很是出类拔萃。”
“而且麦兄课上不带算盘,想来是根本不需此物,必是可以心算的大家了。”邵青这一番言语中的挑拨之意昭然若揭。
许学长听到这里面色便是一沉,道“我倒是不知现在平民人家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出个算学大家的了。”
转头看向麦高轻蔑地道“既然敢称算学大家,想来也是难以让你服气地称我一声先生了。”
麦高不禁苦笑,自己一句话没说,只听这二人的言辞往来,竟是将自己架了起来,看来这又是一个对自己得到头名心怀不满的了。
麦高不欲再得罪人,给自己树敌,还是谦逊地道“学生才疏学浅怎敢称大家,只是运气好罢了。”
不想这一句更是让许学长火气大增,“竟有人觉得商学堂的考试可以凭借运气二字,我倒是要考教你一二,看看你的运气是如何的好。”
麦高见他竟揪着自己的自谦之语不放,连道不敢。但这许学长颇有不依不饶之意,道“作为师长要考教你一二,你倒是惫懒推脱,可见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麦高忙道“学生并无此意,只是算学一道博大精深,学生只略略懂些许皮毛,还要先生多多教诲才好。”
许学长见他还是推脱,怒道“果然是竖子猖狂,一个头名就让你把师长之言完全不放在眼里,如此,你这样的学生我也是教不得的,我的课你就不要再上了。”
话到此处,竟是完全不留余地,麦高如再推辞,一顶不尊师重道的大帽子只怕要被扣在头上。他无奈也只能低声应是。
见他答应,许学长便又道“想来你一平民学徒,在算学一道上也难登大雅之堂,估计也就是些账房本事,我就考考你算账的工夫,若是连这最简单的琐碎都弄不明白,想你也难成大器,还不如退学回家。”
麦高见这许学长言辞咄咄,对自己的不喜之态毫不遮掩,如此他也不必再妄图圆这个场子,全了许学长的面子自己也落不得好,反而是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且于算学一道他还真是不惧考教,便只道“请先生赐教。”
许学长略一沉吟便道“客人点了一桌酒菜,四道荤菜,两道素菜,两道凉菜和一道汤,荤菜三十四文,素菜十二文,凉菜八文,汤二十文,酒水六十四文,这桌饭食花费几何?”
对于麦高来说,这种简单的加加减减,甚至都不需要笔头演算,心算即可,故凝眉微思,便答道“回先生,共计二百六十文。”
见麦高如此快作答,许学长和众人具是一愣,不用算盘竟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真真是难得。
许学长面色不善,也不说麦高所答正确与否,但又不容他如此轻松过关,于是又道,“这般简单也难为你还要思虑良久,如此,我便再问你一题。”
“客人订寿宴的席面,一共八桌,来人付了二两定钱,寿宴当日每桌席面的菜式为,鲍参翅肚共计三百文,另四荤四素,八道冷盘,一道汤,四坛汾酒每坛四十文,客人还需付几何?”这里许学长故意使了个诈,他想若麦高记不清之前的菜品价格,断断是算不出来的。
可麦高是何出身,一辈子从商,对数字极为敏感,就是上辈子上市公司那么复杂的财报也能凭心算纠错,这么简单的账目转念就在心间。
“回先生,三两八钱银子并二十四文。”
这回众人真是吃惊了,不由均暗暗思忖,看来这麦高着实是有几分真本事。
麦高不欲再与许学长纠缠,便道“学生运气不错,家中就是开酒肆的,客人来来往往,在算账一道上还是有几分心得的。不知先生可还有其他问题,看看学生在算学的其他科目上是否也是如此好运。”
许学长被噎的无话可说,见难不倒他,面上又过不去,再继续下去又怕更失颜面,一时间脸色青青白白好不热闹。
见状麦高又道“此番考教已是耽误了许久,学生是断断不愿拖累同窗们的学习进度的,毕竟求学谦恭勤勉才是正道,总不能都像学生这般靠运气,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许学长被如此落了脸面,心中已是怒极,但自己理亏又无法将此事闹大,遂生硬地转了话题,强自镇定道,“理账只是算学小道,不可仗着几分小聪明便目无尊长,你需谨记。”
麦高见他如此更是看他不上,便道“谨遵先生教诲。”遂也不再言语。
这次吃瘪不禁让许学长面上难看,心中更是恼怒不已,一堂课下来,他颇是心思不孰,课毕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经此一事麦高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又有了些许不同,唯一不变的就是邵青,眼中的恨意更浓。麦高觉得他如此作态着实是没什么意思,也就懒得再看,和吴欠用罢夕食,又独自前往了藏书阁,继续自己和灰衣老者整理图谱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