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会意后顿时大惊失色!再也没有了从容的神态,而是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这个自始至终都在狂放不羁的少年。
其实周不疑自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无名少年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他的举止不雅且又快人快语,但自从酒楼掌柜进来搭话到现在他的一言一行,处处可见这个少年都是有恃无恐,由此可知这都是他早就精心算计,有备而来。
要不是他拦着刘贤,只怕他这个发小兄弟早就在对方面前吃了不少暗亏了!
可是周不疑还是小看了对方,刚才这个少年在道出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他起初还有点半信半疑直到对方在自己手中写出“曹”字的那一刻让周不疑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其实,早在前几天他的舅舅刘先就有从南郡托来信件,说甚是想念周不疑和他的母亲,不日就会委派家丁前来零陵接周不疑一家北归南郡。
虽然名义上说是家人团聚,但聪慧的周不疑一眼就看出,这多半是他舅舅在为将来荆州的大变局在做提早谋划。
按照当今天下的局势,周不疑认为将来的北方中原迟早都会是曹操的,几年前荆州北边的门户宛城一带又在张绣的带领下归降了曹操,只等袁绍覆灭后那接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南边的荆州了!
虽然曹操正在北方打扫袁氏的残余势力以及在对付邬桓、辽东等问题上还尚需一些时日,但这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只要北方初定,曹军就会大举南下,这绝不是狐疑不决的刘表可以抵挡得了的!
再说了刘表也是外来势力,是靠着蔡氏、蒯氏等地方士族与豪强的力量才站稳荆州的。
荆州本就是四战之地,根基难稳!只要一有强敌在外,这些荆州的地方士族为了自身的家族利益就会一致对内,要求荆州之主一起向外敌投诚!
几年前,表示要向曹操举州投降的蒯越、韩嵩包括周不疑的舅舅刘先这些刘表的心腹谋臣就是典型的代表!
刘表虽说对曹操有抵触情绪,但在得不到荆州地方士族、豪族的支持下就去抗曹这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现在刘表的内部意见不能高度统一,曹操在北方又是虎视眈眈!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险境之下别说御外敌,哪怕刘表随时被人卖了或是暗杀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所以别看现在荆州表面上是一片祥和,实则早就已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了!现在刘先写信给他母亲要他们迁移至荆州治所,估计是为将来“降曹”早做打算,慧眼如炬的少童周不疑一眼就看出了他舅舅的这些个小九九。
非但如此,周不疑估计刘先在借着投诚的机会,在达官显贵之时还会拉他们周家一把,尽量盘算他们刘、周两家将来在曹营中的家族利益。
至于怎么个拉法,估计就是把他周不疑当作一颗政治棋子,早早的把他安放在曹方阵营,作为一颗百年树人来为刘、周两家的长久利益而精心培养!
但是周不疑对于此事是识破不说破,一来他毕竟还是少年孩童,这种族内大事容不得一个小屁孩左右而言他。二来这对他自己将来的发展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在士族门阀之中,“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谁人不懂,他周不疑也算是“良禽择木而栖”毕竟服侍于像曹操这样的天下雄主对他周不疑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想到这里,周不疑狐疑的看着对方,他始终没有料到这个狂放不羁的书生少年居然如此鬼才,他们虽素未谋面,但刚一见面光凭“面向之术”这种江湖伎俩就能识破周不疑隐晦的家族机密,可见此人已是深不可测!
少年见周不疑良久不答,而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于是接过还尚在周不疑手中的酒壶,然后席地而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摇头晃脑的言语到;“人生在世,恍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还望小弟切莫过虑!切莫过虑呀!”
周不疑被对方这么轻言挑衅,眉头更皱。深思熟虑了一下后决定探一探对方的底细,看他刚才到底是否所言非虚!于是便笑逐颜开的说道:“兄台是不是言过其实,正所谓‘识时务,知进退,方能善其身也’再者,兄台所指之人实是雄才大略,此人纳谏如流又能御度外之人,心胸如此豁达,于我这懵懂少童而言又怎会祸起萧墙?”
少年一听便知道周不疑这是话里有话,无非就是想套出自己刚才那一番举动到底是不是装神弄鬼,于是笑嘻嘻的说到:“遥想当年先皇汉武帝时期,卫青与霍去病同朝为官,此二人穿上官袍是同僚,脱下官袍是舅甥!所以他们不但血脉相连又如影随形。无论兴衰荣辱他们是一荣皆荣,一损俱损,同理连枝!小弟应该得知卫、霍二人为武帝倚重之臣,他们外驱匈奴,内平祸乱!为我大汉朝的一时双壁,名垂千古!”
说到这里,少年发现酒壶里的酒没有了,意犹未尽的撇了撇嘴。周不疑眯着眼睛正听的聚精会神,一下子突然中断,见状后赶紧催促酒家老板再上一壶,掌柜老板立马点头哈腰的下去准备。
很快新的一壶美酒就送了上来,周不疑抢先一步从酒家老板手上接过,然后又毕恭毕敬的送至少年的身前。
少年见又有美酒相送,笑吟吟的立马接过酒壶,正准备往自己的酒樽里斟酒的时候少年顿了一下并且瞟了一眼周不疑,发现周不疑表情十分凝重,狡黠的笑了笑,觉得像周不疑这样的聪慧少年肯定知晓他说的典故,认为是时候该下猛药了!于是若有深意一边盯着周不疑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到:“特别是霍去病!此人少年得志,武帝对他的宠爱胜过朝中一切公卿百官,包括他的舅舅。这位少年英才用兵灵活,注重方略,对兵书古法不削一顾。在渺无人烟的草原之上,他能率精骑来去自如,又能长途奔袭,迂回作战,此皆非兵法能授之。他十七岁便为票姚校尉,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功冠全军,封冠军侯。十九岁就能两次指挥河西大战,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万余人,漠北之战更是消灭匈奴左部主力七万余人,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一路追击致匈奴的圣地狼居胥山,并在山上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禅礼已告知天下,此地是为汉地。随后兵峰所向一直逼致北海。仅此一战,匈奴被汉军在漠南荡涤,匈奴单于伊稚邪北遁漠北,至此便有了举世闻名的‘封狼居胥’与‘漠南无王庭’的传世美称!此后武帝设置大司马位,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皆加官为大司马。同时定下法令,让骠骑将军的官阶和俸禄同大将军卫青相等。从此以后大将军卫青的权势日日减退,而骠骑将军霍去病却日渐显贵。卫青的老友和门客多半都离开了他而投入了霍去病,这些人都因此而加官进爵。”
说到这里,少年仰吞了一樽美酒,润了润嗓子后又话锋一转的说到:“不过实在可惜,当年武帝的心腹大臣主父偃就曾经告诫过武帝,说‘此子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谏言武帝不要让霍去病过于锋芒,否则就会刀锋太利,容易折断!结果武帝一时疏心,多年以后忘记了主父偃的告诫,长时间的溺爱与宠信导致霍去病过于专横跋扈。漠北之战后由于飞将军李广的儿子李敢将李广的死怪责于卫青,于是到卫青的府上打闹还伤了卫青,不过卫青并未怪罪,就此作罢!可霍去病知晓后却勃然大怒,他本就觉得自己地位比他舅舅越来越显赫,感到十分的愧疚。如今自己部下都能对他的舅舅蹬鼻子上脸,那他这个做子女的若是放纵岂不是大逆不道!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霍去病在一次与武帝同行的狩猎中当众射杀了自己的部下李敢,武帝知晓霍去病未经他的授意便擅杀大臣,一下子怒不可言,但霍去病毕竟立有不世之功,武帝平时对他又是爱护有加,为了庇佑霍去病,武帝不得不打破自己施行的法家思想。对外假称李敢是在狩猎时被野鹿顶死的,而后又怕众口铄金,只得将霍去病派去边境朔方郡,已避人言!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霍去病在去朔方的路上便瘴疾发作,英年早逝,年仅二十四岁!”
少年在说霍去病的典故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周不疑,见周不疑脸上表情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于是故作轻叹一声,将壶中最后一樽美酒一饮而尽后巍然站起,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答道:“霍去病随大势,立奇功!又得明主庇护却依然逃不过天命所趋,此绝非人势而为之,实乃性情所致也。至于你说的这人主吗……”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珠再次机灵的转了一下,然后嘻嘻哈哈的说到:“嘿嘿!恕某家直言,武帝的文治武功,绝非此人可比。再者明君晚年皆昏庸!武帝知错,尚立罪己诏。此人嘛……嘿嘿!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某家反观此人倒是‘一己之欲,强加于人’。如今天下半定!你若是此时趋之若鹜,以小弟这样的异才在他那只怕是祸非福啊”
说到这里周不疑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内心深处已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当然知道卫青与霍去病的生平事迹与传世典故,这一点他并不惊讶,但令他吃惊的是对方居然用卫、霍的关系来暗指他和他的舅舅刘先,又用霍去病的性格缺点来隐喻自己的将来,光从这两点上就说明这个书生少年对自己的底细是知根知底的,并无虚言!
想到这个少年如此年轻就能够未卜先知,周不疑越发的觉得对方似有神鬼莫测之能,十分可怕!
周不疑震惊之余同时脑中也在快速思考,到底要不要相信对方?毕竟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对周不疑来说实在是惊世骇俗,让人难以置信!但人家说的又句句诛心,让你不相信都不行!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只见周不疑后退一步,然后表情严肃的向对方躬身作揖,虚心求教的问道:“兄台所言令在下豁然开朗,在下不才,敢问兄台,在下可否避祸就福?若兄台投我以木李,在下必当报之以琼玖!”说完周不疑便大手挥袍作势要跪!
少年见周不疑要对自己行跪拜之礼,哪里肯受,于是赶紧上前扶住了周不疑并且行色讪讪的急忙到:“唉唉唉~~小弟切莫如此,切莫如此!某家当不得你如此大礼,哎~~说来惭愧!其实某家如同那街外的百姓一样是从辽东流亡至此,这千里迢迢的,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嘿嘿~~前来此处只不过想解这饱肚之困而已,未曾想会遇到小弟这样的英慧天资。这对小弟的麻衣相学之举实乃突然!而非某家有意为之!”
说到此处,少年又换上了一副为难之色,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接着到:“小弟待我如此美酒美食你我又很是投缘,按理说助小弟救危扶难本应为某家结草衔环,感恩图报之事!但这毕竟是天机,某家帮助小弟道出劫难已是不易,这逆天改命之事某家实不敢当,还望小弟见谅!”
说罢少年向周不疑以及四周的宾客回礼作揖后便讪讪而走,独自离去了。
刘贤本想立刻拦下那个少年,但话到嘴里又没说出口,刚才周不疑与少年的对话讲的一直都是深加隐晦,但话里话外的大致意思他在旁边还是听得懂了个大概,估摸着那个黄口竖子还真说中了周不疑讳莫如深的密事,所以周不疑才会如此神色紧张。
从小到大,在他印象中,周不疑一直都是虚怀若谷,器欲难量!无论师友长辈,都认为他是与众不同,将来必成大器!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像今天周不疑这种怅然若失又卑躬屈膝的姿态,刘贤还真是头一回见。
对于这个文直贤弟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想去安慰人家吧又不知从何说起,想去替人求情吧又觉得拉不下面子,一时间张口结舌,默默无言起来!
不过周不疑倒是反应够快!等少年走出阁楼之后,立马向尚未离开的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会意后立马附耳上前,周不疑吩咐他赶紧派人跟上那个少年,看他去往何处?回来后及时告知于他同时还要求掌柜的在傍晚酉时的时候准备好美食美酒,以食盒装好!届时他会亲自来取。
说完周不疑便在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了好几串五铢钱塞到了掌柜的手里。
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生意难做!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别看掌柜年老,一见到手里有了“硬通实货”那矫健的身姿简直让人不敢想象!低头哈腰的说了几句“多谢周公子”之后,转身便脚下生风,一步十阶的快速下楼,吩咐下人办事去了!
雅阁里的刘贤与宾客小伙伴们见到后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周不疑在计算着什么,这个时候刘贤上前支支吾吾的到:“文直贤弟,适才那竖子口无遮拦,现在又不辞而别,实在是倨傲无礼!你看是否要为兄代劳………”
周不疑因为一直在深思当中,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他人,一听到有人向自己问话,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小伙伴们都在沉默寡言的看着他,于是喜笑颜开的向刘贤答到:“多谢兄长好意!事关不疑一己之私,不敢有劳兄长。适才不疑多次劝阻兄长,实是此人诡谲莫测,不可小觑!现今诸位兄长被扰雅兴,不疑实乃心中愧疚,我已吩咐酒家从新布置美酒佳肴,这宴会之资全算在愚弟的头上,还望兄长们莫要怪罪”
刘贤这位宴主一听周不疑要抢着“埋单”哪里肯依,于是赶紧劝阻到:“怎可如此!此事要怪也怪在愚兄不该妄请那竖子来此放肆,这宴资自当由愚兄负责,怎可让贤弟破费”
就这样,接下来两人酷似“搂搂抱抱”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迁就,让周围干瞪眼的小伙伴们都是哭笑不得。
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场闹剧直到以刘贤的胜利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