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公元202年,因为中原大乱,年年兵祸,北方等地又逢遇蝗灾、饥荒。江淮、黄河一带的中原百姓为求生计,纷纷举家南下迁徒,北方的灾民皆流亡致荆州、扬州、益州、交州等中国的南部以躲避战乱。
此时中原的主要战事还处于曹、袁之争,虽然袁绍已是颓败之势,但北方的幽、并、青、冀四州还尚在袁绍的手中,而且他的三个儿子袁谭、袁熙、袁尚都不愿意屈服于曹操,个个也不是等闲之辈,曹、袁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还远没有达到尾声。
此时的曹操想要一口吞并北方四州还需要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因此南方四州这几年暂时处于一片祥和的状态。
荆州的零陵得名于原属江南九疑一带,根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帝南下巡狩,驾崩于苍梧之野,下葬于江南九疑,此地是为“零陵”。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舜帝龙气的福泽,荆州的零陵郡一直都是人杰地灵,人才辈出!
后世晋朝大臣,尚书大司徒唐宏、西晋武骑常侍,后任零陵太守唐谌、蜀汉名将中书侍郎,成都大尹刘敏、蜀汉将领,官至尚书刘邕、蜀汉名臣,官拜太常赖恭、蜀汉四杰之一,继诸葛亮的继任者,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安阳亭侯蒋琬、蜀汉朝廷大员、尚书令刘巴甚至东吴的三朝老臣黄盖都是出自于零陵!
东汉时期,零陵郡辖内共计八个县城,分别为泉陵县、零陵县、营道县、泠道县、始安县、营浦县、洮阳县以及湘乡县共治八县。
零陵郡处于荆州武陵郡以南,桂阳郡以北,是荆州与南蛮交州的边界之地,正因为是在荆州的南界,又远离中原,所以大量的北方灾民都是纷踏而至!流亡至此。
在零陵县的城中有一处酒楼,过往的客商在这栋酒楼里显得十分稀少,因为正处于战乱的年代,街道上的百姓虽然熙熙攘攘,但大多都是流离失所且又囊中羞涩的贫民,对酒楼而言根本不是他们这种群体可以消费的起的。
因而,酒楼的门口门可罗雀,酒楼内的冷清与热闹非凡的外街道相比更加显得浊泾清渭。
可是,人不多就不代表这座县城里就没有人在这里消遣作乐,正是因为这里鲜有人来,那些有身份的当地士族与官商便就此闹中取静,这些酒楼也就成为了名门权贵的雀跃之地。
在酒楼上层的阁楼之中,每间房间都是专门用以招待贵客的地方,其中一间雅阁就有几个少年郎正在开怀畅饮,因为还未及弱冠,这些个少年最多也就十几岁出头,这次闭门酝酿都是偷偷进行的。
酒楼的掌柜对此也是事出无奈,按照当朝的律法,年芳不及二十岁的未冠少子是不可以饮酒的,然而楼上的这些个小屁孩虽然都没达到律法的要求,但是他们偏偏都是一些当地的花花太岁,他一个酒楼老板即惹不起又躲不起。
况且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哪还有什么朝廷法度,到处不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保不齐这楼上的这些个菩萨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他们要酒喝,你一个做生意敢说个不字?除非你自己嫌命长!
因此,酒楼老板对这次名义上禁酒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么阁楼上招待的那些个公子哥儿又是哪些门路呢?
说出来还真没委屈这个掌柜!他们分别是零陵郡太守刘度的公子刘贤以及荆州别驾刘先的侄儿周不疑等等,先别说刘先还是荆州的省会官员,就凭刘贤他爹这个零陵郡太守,酒楼掌柜就要一边烧高香,一边屁颠屁颠的去亲自送酒送菜,好生招呼!
而在此间雅阁的室内之中,显然一副好不热闹的场景。
主宾之间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在这些少年郎当中,数刘贤最年长,又是宴请人,所以嘻嘻嚷嚷闹的最凶的就当数他了。
此时的刘贤醉性大发,现在是酒言酒语而且还高谈阔论。因为他自己是官宦子弟,所以能够从他父亲那获得当今发生的天下之事。于是才薄智浅的刘贤摆出一副高杰名士的模样借着酒意开始向左右的同伴胡吹海侃。
只见刘贤醉熏熏的向左右说道:“你们知道,那个劳什子刘备自从屈膝与我们牧守大人(指刘表)后,是何表现吗?说来可笑,此人趁着曹公(指曹操)大举北伐,不甘失败,居然又向我们牧守大人扬言借兵,打算伺机北上,偷袭许昌!真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大家听到刘贤说“曹操又北上了、刘备又再次败而复返”等等的消息后就像听戏一样,都是七嘴八舌,惊叹连连!
刘贤见他们都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更加显得洋洋得意,于是将手中酒樽里所残余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后接着说道:“不过我听闻我父亲说道,这个刘备倒是很有匹夫之勇,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倒敢迎难而上,牧守大人只拨给了他少量的兵马让他北上袭扰,他虽没攻下许昌倒还真有所斩获。据说他在博望一带伏击曹军,当时的曹军主将夏侯惇、于禁等人差点兵败身死,所幸曹军的偏将李典率军来救,这二人这才得幸突围”
听到这里,大家又是一番惊奇赞叹,都认为刘备会带兵打战,他们的牧守大人收留刘备果然没错。
刘贤对刘备这种草根出身的草莽英雄一向是视如敝屣,十分的看不起。见大家对刘备有褒义之词,于是又开始忿忿不平说道:“哼!这个大耳贼有什么值得好说道的,最终也不过只是白费心力,徒劳无功而已,此人到处招摇撞骗,张口闭口说自己是什么汉皇后裔,依我之见,他是不识时务,早晚都是作茧自缚罢了”
这些纨绔子弟皆是飞鹰走狗,哪懂得什么人间事故!见到老大如此发言,一群小屁孩皆是点头哈腰,应声附和!
唯有一个面如冠玉,束发纶巾的翩翩少年,在靠窗的位置独自自斟自饮,一言不发。
对刘贤的信口雌黄,他虽然外表笑而不语,内心却是置若罔闻,干脆权当他们是少不更事自己在听笑话而已。
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便就是周不疑了,周不疑是当今荆州牧刘表帐下,荆州别驾刘先的侄儿。
其士家身份也是富贵不凡。周不疑少怀异才,聪明敏达,在他还未及冠礼之时便就能作出“文论四首”,刘先曾经委派当地的名士刘巴向周不疑教学,刘巴却谢辞婉拒,觉得自己的才学不足以教化这样的逸群之才。由此可见这个乱世神童的将来是不可限量的。
刘贤见到周不疑在窗边独自斟饮,知道不好糊弄,于是一改醉态,嘻嘻哈哈的亲近到周不疑身边,酒气熏天的说道:“文直(指周不疑)为何在此孤芳自赏?既来此寻欢,便要尽兴而归!你看我等在此开怀大论,好不快活,你也与我等说道说道吗!”
周不疑看他那副摇摇欲坠的酒醉相,内心一阵好笑,于是正襟危坐的说道:“我见你语不惊人死不休,为了你这幅皮脸也不怕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当心有人听到你这些豪言壮语之后,举告尔等,为你父亲带来祸乱之灾”
刘贤被周不疑这么一吓唬,一下子如梦方醒,哪还有什么醉意,大惊失色的赶紧打开房门,左顾右盼!发现隔壁无人后这才放下心来,之后刘贤会意到这只怕是周不疑在作弄他,于是又羞愧难当的回到周不疑身边嘟囔道“文直好生无趣,为兄所说也不过是酣畅之言,旁人所闻哪会较真!”
周不疑对刘贤心口不一的样子却视若无睹,一边继续品尝着手中的美酒,一边微笑的说道:“酒后之言祸不在真假,而在话之大小。”顿了一下后,周不疑举起手中的酒樽,把玩着说道:“就如同我这手里的美酒,你是酒,而听酒话的人便就是这酒杯,你在往里面倒酒的时候若倒稳了,倒好了,这度酒之人便会视这杯中的美酒为琼浆玉露,杯复一杯!但你若倒快了,倒多了,那就会器不容量,杯满四溢!这度酒之人便会认为这溢出来的是淡水而非美酒,于是浅尝辄止,鄙夷不屑!甚至若对方是那些气量狭小之人更会将你视如祸水,除之而后快!”
周不疑人小鬼大,讲的又都是些老成之语,房间里的都是些少不更事的少年娃娃,哪里会认同周不疑的这些个弯弯道道,于是大家听后皆是嬉皮笑脸,反而都认为周不疑是在说大话,在自我吹嘘他的才华!包括刘贤在内,房间里瞬间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
而反观周不疑,对大家的嬉笑轻视之举毫不在意,依然神态自若的自饮美酒,接着自顾自话的说道:“昔日受秦国丞相吕不韦所托,嫪毐假扮宦官进入秦宫,与秦王嬴政之母太后赵姬私通,嫪毐深受太后的宠爱,被封为长信侯,他甚至还和太后私底下生了两子。然而嫪毐得意忘形,有一次他和大臣饮酒作乐却酒后失言,借着醉意居然敢说出自己乃是秦王嬴政的假父。结果大臣向秦王告密,秦王震怒不已!便密令对此事调查虚实,后来得到密报,嫪毐果然所言非虚。之后嫪毐知意自己已经祸从口出,便狗急跳墙!盗取了太后和秦王的御玺,调动县卒与宫卫,攻击秦王的居所蕲年宫,秦王于是命相国昌平君和昌文君发动咸阳的士卒攻打嫪毐,结果可想而知!嫪毐兵败被俘,被夷其三族,嫪毐本人及其党羽皆被五马分尸,不解气的秦王还命令将嫪毐与太后的两个幼子套进麻袋,活活摔死。”
大家见周不疑说的是先人史记,又讲的头头是道,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整间房里一下子又噤若寒蝉起来。
周不疑却不管他们,放下手中的酒樽,双手抱拳于左,神色庄重的说道:“我朝先皇孝景帝时,当朝的窦太后十分喜爱景帝的皇弟梁王刘武,在景帝和梁王之间,窦太后对梁王是一味的偏袒甚至要求景帝将皇位传于弟。正因此事,景帝与窦太后两母子一直闹不和!然而,在一次家宴当中,景帝因贪杯过重,开了金口玉言,应诺了传帝位于梁王之事,窦太后闻言后喜极而泣。结果酒过三巡的景帝对自己的酒后失言十分懊恼,可惜君无戏言。当时的景帝被窦太后盛气凌人的气势逼的是如牛负重,无可奈何!所幸当朝的魏其侯窦婴与太常袁盎两位大臣却站了出来,窦婴晓之以理,袁盎直言敢谏,他们以‘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的国本之理为由成功的劝阻了窦太后,这件祸事这才作罢,虽然这件事被平息了下去。但先皇景帝却对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怨恨的梁王暗下派人刺杀了袁盎,窦太后则怪罪并疏离了自己的侄儿窦婴,开除了他进出宫门的名籍,每逢节日也不允许他进宫朝见。就这样,景帝的两位朝中重臣,一个被杀,一个被贬,而且景帝也因此事与窦太后的关系越发的裂隙,追悔莫及!”
话说到这里,周不疑瞥了一眼身旁一直冒着虚汗的刘贤,笑着问道:“不知兄长与这些先贤相比,孰轻孰重焉?”
刘贤一边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羞愧的说道:“文直贤弟所言极是,愚兄愚钝,还望贤弟讳言于此,讳言于此啊!”
周不疑见他自感汗颜,又看了看房间里其他的小伙伴们,大家听到周不疑道出的典故后皆是掩面含羞,低头不语。与之前的醉酒嬉笑之举判若两别,于是摇头笑了笑,拿起搁置在桌上的酒樽,又接着自斟自饮的说道:“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已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
说到这里周不疑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兄长你我都为未冠少子,诸位暗室于此皆是饮酒作乐,醉中逐月。这阁楼之外又无他人。不疑适才醉话连篇,这酒后之言是福?是祸?还不是皆取决于诸位兄长?”
刘贤年龄最大,和周不疑交往又是最深的,一下子便听懂了周不疑话里的意思,便一改羞态,哈哈大笑的说道:“好你个周文直!竟敢戏耍我等为兄,看我不将你就地正法!”
说完刘贤便拿起酒壶作势要向周不疑灌酒,其他的小伙伴们见势不管懂的还是没听懂的也是跟着起哄!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不过还没热闹多久,门外开始大吵大闹起来,声音由远而近,酒楼的掌柜这个时候却急急忙忙,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