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让人忘掉一切。
这句话所阐述的现象,对活着的人来说,使其成长为人的事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遭遇记忆创伤,还有只会哭啼的那段初生时期除外。
因为,短短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完全不够。
但十万年呢?肯定够了。足足二十个人类文明的长度,还有什么不能忘掉的呢。
宁宇单从回忆中去感受,自己去世后到现在,耗过的时间肯定比十万年更久,而自己是如何猝然长逝的,将成为直到黑洞蒸发都不会想起来的事。
比十万年更久的光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在无穷的虚无当中度过的,剩下的那一点点,宁宇倒是在看到那个“垃圾洞”中完全的黑暗时,想起了不久、或是“很久”前,看到的面容。
“那一点点”时间也是数百年长短,那时刚刚从虚无的沉思中苏醒,置身在一片黑色的荒漠的所有人,疲惫地盯着彼此,面面相觑。从漆黑色沙土中涌升起一道道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每一人身前站定,其面庞犹如黑暗的巢穴,失去了立体感,枯瘦的双手捧着一团血色的光芒,瑟瑟地跳动着。无尽的虚弱和饥饿,迫使他们没有选择,狼吞虎咽吃下这团血光。
这团血光到底是什么,宁宇反复回忆几遍后,确认没有任何线索。但能想起来的是,在吞下它后,某股念头在脑海中升起:他要前往一个地方,那是一处小屋,在一座山上。
一辆辆巴士不知从何处驶来,陆续停在众人面前,明明又轮胎碾过砂石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扬尘。在某股念头的驱使下,宁宇没有犹豫,车门一开,他就乘上了其中一辆车。和其他人一样,他木然地坐着,坐了有大概一百年的感觉。巴士从还算有些明亮的黑色荒漠,渐渐驶向了漆黑的雨夜下的山谷。期间没有饥饿,只有疲惫,伴随着偶尔的颠簸惊醒,与看着无尽延伸的道路时,迷幻了双眼盖下沉重的眼皮。
邮件正文的内容只有“欢迎”二字,信息量远远比不过标题。“地狱”一词的出现,让宁宇彻底明白,自己是个飘荡在地狱的亡者。这是同前两次“某股念头”的出现时感觉一样,有股念头告诉他的,且不需要邮件说明更多。这股念头是某种外来意识,向宁宇说明着一些他应该了解的东西。
人类的灵魂是一种难以消灭的东西,它的消逝速度不比黑洞蒸发更快。因为人会产生一种称为“我”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让灵魂的强度超越了宇宙的岁月。宇宙的一切最终会归于湮灭,灵魂也不能例外,但或许是在宇宙大爆炸时产生了差错,让宇宙中出现了“我”这个东西,让拥有“我”的灵魂有机会摆脱万物湮灭的宿命。这是宇宙之上的规则制定者所不允许的,所以,地狱诞生了。
消灭人类灵魂中顽固的自我,就是地狱出现的意义。宁宇已完成对生前记忆的忘却,只保留了助于其成人的认知,可以进行忘却自我的进程。至于为何要像如今这样做,将宁宇的灵魂安排在这个小屋,给予他某种形态的实体,由于涉及某种机密宁宇未得到解释。
现如今的他,是机械的。没有作更多的疑惑,宁宇关闭了邮件,冲洗了下身子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