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连吸进鼻孔的空气都是干燥而灼热的,不要说白天,就连晚上气温也徘徊在三十度左右。接近零点时分,村子的道路上人来人往,或三五成群的聊一些家长里短,或手把蒲扇在不停的摇曳,驱赶这讨厌的热浪,那些不知疲倦的小孩子们还在到处追逐萤火虫。道路两边各家各户都用门板或竹床搭起了临时床铺、支起了蚊帐,盼着夜间室外气温能降下来好睡一会儿,可白天被晒的滚烫的门板经过几个小时的冷却仍然无法让人靠近。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展鸿他爹一边与邻居们聊一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陈芝麻烂谷子,一边催促展鸿尽快上床睡觉,生怕他耽误了第二天的放牛,展鸿很不情愿的答应着,却仍然坐在自家餐桌旁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看其他小朋友嬉闹,对于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来说他多么向往这种无忧无虑,可他不能。迫于父亲的威严,他还是极不情愿的躺到“暖烘烘”的门板床上。大概是时间确实有点晚抑或是太累了,展鸿上床没多久居然在一片嘈杂声中睡着了,且睡的还挺香。此时路上的人渐渐的少下去了,大路上也安静许多。
还没等展鸿一个梦做完,他爹就不停的用脚踹他,催他赶快起床。此时东方才微白,睡了三个多小时的展鸿眼睛都没睁开就将腿伸到蚊帐外面找地上的木屐,跌跌撞撞朝漆黑一片的茅屋走去。屋里“忙碌”了一夜的蚊子好不容逮着一块“肥肉”,开始猛烈攻击展鸿的脸、手背、身上和腿部,展鸿一边手脚并用予以还击,一边慌忙的舀了一盆水迅速“突出重围”,胡乱的洗漱了一下,又急匆匆到屋里找到了那顶为他遮阳、挡雨的草帽和破雨衣随即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他很熟悉的走到生产队仓库后面的河沟边,麻利的将拴在一块刺槐书上的牛绳解开,牵着牛绳死劲的把牛从河里拉上岸。正在思索今天去哪儿放的时候,突然间一只牛虻冷不丁在展鸿的腿上叮一口,循着疼痛,迅速将那只该死的牛虻消灭,一个大大的血斑印在了展鸿的掌心,展鸿嘟哝着:你个该死的家伙,我要你血债血还。
本生产队的大部分田埂和沟边都被农户们种上了庄稼,放牛去哪儿已经成了展鸿每天头疼的难题。他生性胆小,尽管此时天还没有亮,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上还没有一人劳作的身影,但他还是不敢轻易将牛牵到别的生产队的地上去放。正牵着牛漫无目的走着时,这家伙逮着路边一根南瓜藤,并伸舌揽了过来送进嘴里,还欲继续去啃食里面更茂盛的瓜藤,被展鸿发现并立刻收紧牛绳把它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青草长势比较茂盛的地方,可毗邻一座公墓,这三更半夜展鸿想想就害怕,于是他把牛牵到紧邻村后的一条正在通水的水渠里,让牛站到水里啃食水沿上不过一尺宽,不知道被牛啃食过多少遍,几乎成了草根的草带。为防止牛偷食近在嘴边的庄稼他抽紧牛绳,眼睛时刻注视着这个不自觉的家伙,谨防它的不轨行为。
盛夏的早晨不仅要防止蚊子的叮咬,还要应对蒙虫的骚扰,这家伙比蚊子还要讨厌,它非常细小,爱往人的头发里钻,且奇痒无比。它们先是派小股部队在脸上“佯攻”,然后大部队一拥而上,一旦攻击得手,整个上午都不得消停。蹚着集满露珠的田埂,拍打着永不疲倦的蚊子,严防着讨厌的蒙虫,紧盯不自觉的老牛,展鸿的夏天就是这样一天天的度过的。
眼看天已经大亮,太阳正一点点的从地平线往上缓缓升起,牛的肚皮也鼓出了很多,展鸿的肚子却开始叽叽咕咕的响过不停,虽然天亮后少了蚊虫的骚扰,却迎来了温度的快速升高,豆大汗珠不停的从展鸿的额头上渗出,他刻意将草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想抵御阳光的直射,却无法逃避高温蒸煮,展鸿的衣物全部被汗水浸湿。不过相比正午,此时还算凉爽,人们纷纷趁早凉到田里去干些农活,为了能在地里多赖一会儿、多干一点,不至于因为天气炎热而误了农时,有些人甚至还带上了稀饭和饼子。
时间还没有过七点,田野上的气温已经飙升到三十好几度。经过几个小时啃食,牛差不多吃饱了,开始心不在焉了,时不时的抬头东张西望,大概牛也在盼着早点回去避避暑呢,展鸿看出了牛的心思调转牛头,往“家”的方向边走边吃。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总算完成了上午的任务,展鸿将吃饱喝足的牛拴好后,回到自家的茅屋准备吃早饭。
早饭是他爹早就准备好的,无外乎是玉米糊稀饭和咸菜,偶尔会有一碟摊饼,不过他已经顾不上给他留的啥早饭了,只要是能充饥的都一并吞入口中,收拾完锅碗后,一上午的忙碌总算是告一段落。他发现屋子的后面有一处阴凉,于是他将家里的小饭桌拖到屋后,轻松惬意的躺在上面。也许是早晨起的太早,也许是晚上睡的不好,也许兼而有之,不一会儿展鸿就进入了梦乡,倾斜的太阳在他的睡梦中一点点被扶正,已经越过房顶,直射房后,将他的整个身躯暴晒在烈日之下,他才被这灼热的阳光“烫”醒,一看家里的小闹钟,已经是十一点多了,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就要回家吃午饭,可现在仍然锅不动、瓢不响,展鸿一下慌了神,赶紧收拾饭桌,准备食材生火做饭。好在那天地里还有些扫尾的活,他们赖在地里干完了再回来,要是被他爹发现吃完早饭居然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多,他那总爱骂骂咧咧的嘴非给他嚼碎不可。
一顿紧张的忙碌之后,一锅白米饭和一锅茄子汤终于完成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就等他爹和兄弟姐妹们回来吃饭了。没过多久带着满脸的泥土,拖着疲惫的身体的他们还挑着一担碧绿的青草回来了,展鸿忙前忙后,又是洗碗、又是盛饭、又是打水给他们洗理,一切都是那么的顺手,一切都是那么的有序,饭后把碗筷收拾干净后,大家都各自找地方“补觉”。
据当天天气预报报道,气温在四十度左右,村子道路上行人很少,各家各户的人们都在午睡,偶尔有几个卖冰棍的或沿路叫卖的货郎,他们或挑着糖担、敲着糖锣,或骑着自行车、敲着木箱,在炎炎烈日下叫卖,遇到被惊醒的小孩就放缓脚步,“故意挑逗”孩子的购买欲,于是叫卖声、敲打声、小孩的哭闹声混杂一起,即使影响到周围人家午休,乡里乡亲的大家也不说什么,最多把矛头对准那些做生意的,驱赶他们尽快离开,遇到几个脾气犟的,可能还会发生一场短暂的吵闹,吵完又继续睡觉或做生意去了。
尽管时间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炽热的阳光仍然占据着头顶的位置不肯有丝毫的退让,村庄好像要被点着似的,知了在枝头上苦苦哀求着,沿路的鼾声此起彼伏,展鸿睡的正香,他爹跟闹钟似的不差分秒的又开始叫他起来去完成下午的任务。如果说早上是因为累的话,此时真的是“怕”,地面温度已经达到或超过五十度,广袤的田野上看不到一个人,展鸿赤着的小脚都不敢往地上站,如果遇到渡槽这样的水泥路面必须极速奔跑才能通过,否则脚一定会被烫坏。即使这样,每日两次放牛任务还是必须的完成,他拖着瘦弱的身体,再次拿起草帽和破雨衣,向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早上牛身上都是露水,一般都不愿意往牛身上坐,下午因为地上太烫,展鸿也想偷偷懒,把牛牵出后没多久他就找了个水渠让牛站到下面去,自己翻身上了牛背,然后赶着牛到有草的地方去啃食。
连日的高温天,午饭几乎无人都再下地干活,趁着这个机会,展鸿赶着牛到邻近生产队一个青草长势茂盛,沟里还有高高的芦苇挡着西斜太阳的地方,牛好像也深知今天这顿“美餐”来之不易似的,倍感珍惜,一到目的地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啃食长得又肥、又绿、又嫩,散发出阵阵草香味的青草,仅用了两个多小时,就把肚子吃得饱饱的。此时村子电线杆上的喇叭已经响起,开场白依然是例行的每周一歌——《回娘家》,听着:风吹着杨柳叶哗啦啦……,在夕阳西下的夏日傍晚,展鸿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背,正一步一步的往回赶,在夕阳的照耀下牛和人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被拉长,慢慢变淡,也许只有这时才是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