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会充满着一些始料不及的惊喜和一些必须要经历的劫难。
蚂蚁的劫难从这个年关拉开了序幕。
年三十的前一天,老板把员工一个一个叫进办公室,发放本月工资和年终奖。蚂蚁是新人,排在最后,正无所事事地在大厅吧台晃荡,这时电话响了,四下一看,同事要不在办公室领工资,没进去领工资或已领过工资的都在打包打扫做着放假前的准备工作,也就她一个闲人,接吧。
“喂,你好,本酒楼今天下午开始放假,不再接收年前订餐了,如有需要请明年初九来,明年初九开业哟。”蚂蚁学着大厅小服务员说着酒楼官方用语。
“我找蚂蚁,请帮我找下她来接电话。”对方是一个女声。
“蚂蚁?我就是蚂蚁,你是谁。”这声音听着不太熟悉啊,不象香香的声音。
“我是你姐,你现在是不是还在酒楼上班,现在马上辞工,妈妈回来了,回家过年,过完年后我带你去H城打工。”姐姐语速很快,象个部队传令官,说完只需要蚂蚁执行就好。
“……”蚂蚁。
“听到了吧,也明白了吧。”姐姐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确认蚂蚁听明白后就说了一句,“我现在在叔叔这等你,快点来。挂了!”
还好,今天本来就要放假,蚂蚁很是庆幸。
“蚂蚁,到你了,快进去。”帮厨阿姨笑呵呵的,手里的红包有点厚度。
“嗯。”蚂蚁走进了老板办公室。
年轻又帅气的老板看到蚂蚁,招呼她上前:“蚂蚁,在厨房表现不错,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工资帮你算到年初八了,有24天工资,拿着,回家好好过个年,明年年初九来上班,当然,如果你想换个岗位也可以的,和我说就行了。”
“那个,老板,”蚂蚁没伸手接红包,讪讪地,不敢抬头看老板,“刚我姐打电话来了,说年后要带我去H城打工,这里就来不了了,你把那9天的工资扣除吧,我,我白拿着实在不好意思。”
“啊,要去别的地方了啊,不来这了?”老板愣了下,还是把红包塞进蚂蚁的手里,“没事,小姑娘出去闯闯也好,现在都流行南下打工,这红包你就收下,多的算我支援你南下打工,一个小姑娘在厨房干的确实不错,不管到那里,好好干,总会出人头地的。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就先下班吧,回家好好过年。”
“谢谢老板,那我就先走了,新年快乐!”蚂蚁接过了红包。
“等会,这是一点年货,你拿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吧。”老板又塞了两包点心给蚂蚁。
蚂蚁出了老板办公室,和同事们简单的道了别,就直奔叔叔家去了。
和姐姐汇合后就是匆匆地退房回老家。
归心似箭的蚂蚁回家见到妈妈,没想到迎接她的是妈妈的一顿打骂。起因是那一桶油,都大半年时间了,半缸大米没事,但油发霉了。于是,极度浪费,为什么不吃完等等,各种各样的奇葩理由都出现在妈妈的思维里,跟着用她的言语和行动表现出来,全是蚂蚁的错,菜油惹的祸,结果就是油被扔了,蚂蚁被打了。二十来岁的人了,被妈妈边咒边揍,还被跪下磕头,蚂蚁习惯性静默,看着,忍受着,和往年一样,等妈妈发泄完,等暴风雨停。
这次妈妈只带了外甥女回来,是处理家里的田地和房子的事情,田地要外包给村里人种,房子虽然已抵押,但乡下的房子没有人买,所以还可以使用,需要个亲戚照看下。而姐姐回来是因为想她一岁多的女儿了,回来看看。而蚂蚁,她们只是临时想起,加上半年都没往家汇过一分钱,觉得不能让她自由自在下去了,得监管起来挣钱了。
当然,蚂蚁手上的工资,一分不留全部上交,所以,蚂蚁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分没有。
这个年,过的很衰。
没有大扫除,没有贴对联,没有拜山,当然也没有欢声笑语。
蚂蚁想起小时候的过大年,杀年猪,打糍粑,腌腊肉,要忙活好几天,风风火火过大年,甚至在过年的前两天,一家人还会去趟县城买年货,姐姐弟弟都会得一身新衣裳,全家高高兴兴的,蚂蚁也高兴,姐姐有了新衣裳一般不会忘记妹妹,会把她穿得半新的棉衣扔给蚂蚁,半新的呢,能不开心嘛,所以蚂蚁在一年一度一人包办的的”全家“大扫除时都会哼着歌谣完成。
小时候,除夕那天,总草草地吃过早饭,爸妈就把后几天吃的菜都准备好(天寒地冻的不怕坏,逢年过节来客人主厨都是爸爸,妈妈一般是打下手),弟弟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姐姐吃完饭总是不见人影,都会去大村子里找闺密聊新衣裳,她有好几个玩的好的。蚂蚁其实也有几个差不多大的伙伴,一千多人的村子,同龄人有很多,但她们每次来找蚂蚁玩,蚂蚁都在做家务,没有时间和她们凑一堆,次数多了也就无趣了,再没人来找,后来她们到了学龄都读书了,而蚂蚁还是个带娃的小保姆,就更没共同时间了。(妈妈从小就给蚂蚁请了算命先生,说蚂蚁有水有火高的地方都不能去,去了就有夭折的可能,要她家大人随时注意,这孩子不好养大,所以她妈看得很紧,不让她跟小伙伴去疯,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不都是这样的地方,山村小伙伴玩的也都是些上山采茹下水游泳到地里偷红薯烤来吃这样的小游戏,蚂蚁后来常常在想,这算命先生一定是大师级的,一名话封住了蚂蚁的童年,但妈妈是真的迷信吗?这洗衣做饭打猪草不也是在有水有火高的地方进行的?不管怎样,蚂蚁没夭折是真的,所以还是要听妈妈的话。)而蚂蚁还是老规矩,要把前晚一家人洗澡换下的衣服都洗了,因为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妈妈说的,别人家是不是不知道,但是她家是贼讲究,不能出错,反正蚂蚁一到过年就慎言善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犯过错有了心理阴影,她也记不得了,但就是一到过年母亲一提醒就很有压力的样子),大年除夕这天是要把所有能干的活都干完了,不能留到明年,年初一是不能干活的,也不能动刀子,说话也要说吉利话,比如说吃豆腐不能说吃豆腐,要说吃副菜(因为他们这里家里死了人也叫吃豆腐),新年第一天嘛,要吃好睡好玩好,象征着一年的好运,不劳累。
除夕下午就比较轻松了,如果天气大好不下雨雪,她爸会带着他们仨娃,提一蓝子,内有白酒一瓶,豆腐两块,切成四方煮熟的猪肉四两,这两样用两海碗装着,三个空杯子,再带一些香烛钱纸点火的火柴等,去山上的祖坟一一拜祭,有几个老祖宗埋在山梁上,很陡峭难爬,通常这样的就只有蚂蚁和她爸爸两个去,蚂蚁是喜欢的,她爱那种爬上去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然,那时的蚂蚁还不知道这个词,她只知道站在高处一眼望去,山山水水田园村舍尽在脚下,那感觉贼爽,当然那时她视力良好还没有近视,视野开阔嘛心胸就开阔。姐姐和弟弟在平趟的地方呆着等他们下来一起回家,再一起去大村子里面的公共祠堂拜祭,然后才算全部完成了。
除夕晚上才是真正地过年。天快黑的时候,年夜饭也做好了,拜祭过天地后就正式吃饭,一家人围着火炉,坐在小板凳上,铁锅里是难得的猪腿肉,这是主菜,大块大块的,炖了一下午了,厚厚的猪皮筷子一插就进去了,吃进嘴里肉香缭绕不老不嫩火候刚好。炖猪腿肉的汤汁用大碗装起来放到一边,过夜后冻起来,把上面白白的一层油刮掉,那又是一道美味的下饭菜。对了还有那爸爸自制的酱碗,用干辣椒粉加盐加香菜加四季葱加热肉汁拌一下,祖传的美味下饭菜,解油腻。晚饭过后就是守岁,一家人要过了午夜十二点,迎了新年放了爆竹再从外面挑一担水捡几根柴回来才去睡觉,那时的冬夜也没有电视什么的,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火,这时妈妈会提议一家人打个扑克牌或者下个跳棋什么的,蚂蚁一般是不参与的,她喜欢看书,那怕那时她只上了个一年级上册识不了几个字,也觉得手上捧本书磕磕绊绊的看也好过摸着那五十二张牌有趣,打牌又产生不了什么实际的东西,是真正的打发时间。
但今年除夕,什么都没有,就是和妈妈姐姐小外甥女一起吃了个饭,爸爸和弟弟他俩在矿山上过,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
但蚂蚁还是开心的。
因为这个年终究不是她一个人过。
一个人过年,是蚂蚁不敢想象的凄凉,她怕,怕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