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候,魏晋双方却谁也高兴不起来。新到的援军几乎一刻未歇,第二日就被驱上阵攻城,城中守军已不到七万,面对几乎八倍于已的魏军显得力不从心。新年的第一天,双方将士的膏血就洒满了旷野城头,魏晋两军以最为惨烈的方式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大战从巳时开始,上来就进入了白热化,密密麻麻的魏军普通蚂蚁一般蜂蛹而上,完全不顾城头上如飞蝗一般的箭雨,根本无视死伤。封冻的南阳河上,血水居然沿着冰面开始流淌,仿佛河已经解冻一般。百多架石炮集中火力猛轰南门,密集的石弹把城头巨大的条石都都轰成了齑粉,露出了里边黄土夯筑的墙体。城头不时有人被石弹轰下城墙,被直接砸中的更是直接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肉,鲜血把城头都染红了。冲到城下的魏军弓弩手发疯一般与城头对射,一片一片的魏军被风后箱射出的弩箭直接射穿身体,钉死在地上。东阳城南门建在南阳河北岸,城基在近十丈高的断崖上,战至未时,死去魏军的尸首已经高出了城基将近一丈,后续上来的魏军只得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往城头攀去。
见此情形,在远处望楼上陪着拓跋嗣观战的北魏诸将只觉得浑身冰凉。拓拔思忠从军三十多年,历经大小战役无数,血战见的也不少了,可今天这般情况却还是头一回见,震惊之余,拓拔思忠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扭头看了看其他诸将,各个脸色惨白,不停的咽着唾沫,显然也是不好受。至未时三刻,早已没了城楼的南门终于支撑不住,在石炮的轰击下发出一阵巨响,垮塌了下来,露出一段巨大的豁口。随着城墙的垮塌,两军几乎同时停止了厮杀,齐齐往豁口看去,刚才还金鼓震天的战场突然出现了诡异的死寂。还不待双方主将做出判断,两军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发了疯的向豁口奔去。豁口处一下子人满为患,兵器根本不起作用,双方拼了命的互相拥挤,试图把对方顶回去,不时有士卒被挤倒在地,再没了声息。魏军人数上占着轮对优势,相持了一会儿就把守军压向了城内。破城就在眼前,城头守军顾不得许多,大桶大桶的火油泼水一般倒了下去,一支火把后城下“轰”的一声,腾起的热浪把城头众人都顶了个跟头。城下发出了不类人声的嘶嚎,疼起的浓烟直冲云霄,人肉烧烤发出怪异的香味,慢慢顺着北风飘向魏军大营。望楼上的魏军诸将再也忍不住,拓跋嗣带了个头,众人吐了个昏天暗地。
豁口处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可魏军涌上来的人实在太多,没有听到收兵的钲声,后边的想停不敢停,前边的想退退不了,人流在惯性作用下依然在往大火中蠕动。无数魏军士卒睁着惊恐的双眼,被裹挟着,被簇拥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烧成焦炭。城头剩下的火油很快耗尽,负责转运的都去和魏军对峙,火头小了些。魏军人流还在继续涌动,慢慢的竟然压住了火光,双方又挤在了一起。脚下全是烧焦的尸骸,顶在最前面的两军士卒忍不住胃中的剧烈反应,秽物从口鼻中喷了出来,互相把对方吐了个大花脸。
双方还在拥挤对峙,晋军后边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钲声,顶在前边的还不相信,迟迟没有退下来,直到后边响起滚雷一般的吼声:“都退开!”贺驴子领着一队重甲骑兵出现在了后方长街上,意图很明显:冲阵!本来这冲阵的计策是刘昂想出来的,要带头冲锋的也是他,可腿上的伤着实不轻,披上重甲后伤口崩裂,鲜血顺着马腹直往下淌,被贺驴子觑见了一把拽下马来,扔给了张癞子看护。张癞子也不管刘昂如何挣扎打骂,一言不发的拖着他就往后退。直到张癞子拖着刘昂消失在了街巷中,贺驴子这才放了心,看了看周围那些一脸坚毅的骑士,冲他们点了点头,放下面甲怒吼一声便开始策马加速。见自家具裝甲马上来了,一众晋军纷纷让路,前面的魏军刚觉得眼前一亮,就见披了重甲的战马已经到了跟前。顶在最前边的魏军根本无法避让,只能硬着头皮硬顶,一个照面就被踏成了肉泥,后边的一下反应过来,转身拼命往后挤,本就已经乱糟糟的魏军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等晋军铁骑出现在豁口时,拓跋嗣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攻城的都是步军,为了行动方便都没有着重甲,再加上没有马军遮护,血肉之躯如何能抗住这铁骑踏阵。“快快快!马军上前,把他们压回去!”拓跋嗣急得团团转,拍着望楼栏杆声嘶力竭的喝令。
出城的晋军铁骑大约有千人左右,虽然人数不多,但对上魏军步军如入无人之境,一下子就犁出了条血肉胡同。冲出城后,贺驴子带人先向东,从下游浅滩渡过河,而后迅速向西,抄击魏军后路,很快就把魏军分割在了河两岸。城内守军乘机杀出,猛攻已经渡河的魏军,没了后路支援,魏军迅速被压向了河里。本来十分坚硬的冰面发出瘆人的咯吱声,眼看就要破裂。“冰面要裂了!”随着人群中发一声喊,还在北岸的魏军一下子慌了神,人群不顾一切的向河面涌来。冰面光滑无比,根本走不快,很快冰面上就挤满了人,被鲜血浸泡了半天的冰面支撑不住,轰然崩裂,大队大队的魏军淹没在了冰冷的河水中,大军阵列被彻底割裂在了河两岸。
晋军铁骑还在南岸肆意践踏,已经出营的魏军马军拼命前来阻击,可惜败退的步军把冲击的路堵得死死的,大队魏军骑兵看着步军被一边倒的屠杀干着急。魏军从城下败走后,城内赶紧运土抬石加固缺口,魏军大营看得真切,本来已经停下的石炮又开始轰击,城头不时有人被轰下城来,和土石一起垒进了城墙里。贺驴子看了一眼豁口处的惨状,心里明白如果不毁了这些石炮,那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豁口出现。一声呼哨,晋军骑兵开始集体转向,在魏军骑兵面前画了个优美的弧线,直奔大营外的石炮而去。魏军石炮全部架设在了河南岸一处断崖高地上,这里凸出于河南岸,更靠近东阳城,便于石炮施展,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魏军摆阵渡河的地方有段距离。当初魏军选这里架设石炮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救援不及的问题,可己方兵力将近八倍于晋军,任谁也不会想到晋军能杀过河来。此刻魏军自己把自己被堵在了大营外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晋军扑向石炮那里却没有办法,拓跋嗣急得拔剑在手,也不管步军死活,下令马军务必要赶在晋军动手前保住石炮。
魏营中号角声震天,看到令旗的马军无奈的开始踩踏同袍。刚败下来的步军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自家铁骑兜头盖脸的踏了过来,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入娘的,弟兄们顶在前边打生打死,退下来了还不给条活路,兄弟们,拼了!”从天亮开始,先被城头守军压着打,又被晋军马军压着打,现在连自家马军都骑到头上来了,魏军步军实在是压不住火了,你不让我活,我就拽着你一块死,上万步军不退反进,一下子把马军围在当中动起手来。马军有苦说不出,一面奋力阻挡递上来的兵器,一面急得大喊:“哥哥们别误会,这都是上峰的意思,兄弟们也是听命行事!”可步军哪听那个,发了狠的要跟马军拼命。一开始马军还有所顾忌,随着伤亡越来越大,马军的火气也上来了,心一横,先把眼前的麻烦了了再说。霎时间,南阳河南岸也杀声震天,魏晋两军主将都看傻了眼。拓跋嗣脸色铁青,看着自己的人马混战在一起,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