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要到麦收季节,虽然小麦传入中原已经有百十多年的历史,但青州一带种植面积还不算大。原因无他,好多人吃了麦制品后容易中“麦毒”消化不良(其实是身体里缺一种消化酶,就像吃素吃惯了的人乍吃肥肉会拉肚子差不多道理,这种怪病一直到明初还偶有出现),虽然死不了人,但是也挺难受的,所以百姓还是喜欢种粟、黍子和高粱。不过今年情形不同,连年战乱,土地荒芜、百姓流散,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地自然不能闲着,去岁收完了秋粮,大家伙赶在霜降前把能耕耕作的地里都种上了小麦,消化不良也总比挨饿强,况且秋里还有大战,秋粮能不能收上来还是个大问题。
站在东阳城的城墙上放眼望去,一片片成熟的小麦随着风上下起伏,星星点点的农人点缀期间不停忙碌。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青翠欲滴,与金黄的麦浪相映成趣,真是好一副太平景象。扶着城砖,呼吸着空气中浓郁的麦草味道,刘昂心中总算是平复了一些。这次北魏来攻,建康方面的反应很是耐人寻味,决死一战的口号喊得山响,不失寸土的严令一道接着一道,可这都过去快俩月了,南边的粮食一粒也没有运到,援兵倒是派来了三万,可这领兵之人却大出众人意料,居然是王琦!这次杀慕容超,王琦不能说没有立功,但叙功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得头筹。虽然一下子升为北府军前军督检点,领三万北府军精锐援兵,但他根本没有参加过大规模的会战,马上功夫也稀松平常,晋廷居然让他领援兵,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青州本部兵马,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能与魏军一战的精锐也就两万左右,这三万援军一到,马上就有了反客为主的味道,虽然面子上王琦还是对羊穆之和刘昂客客气气,但几天下来,援军各部阳奉阴违,很是让刘昂吃了几次哑巴亏,王琦也是常常不见踪影,似乎是他另有筹划。
“这地方没遮没拦的,你上来干吗?天热了,万一中了暑可如何是好?”看着冯茹也过来了,刘昂一脸关切。冯茹已经有了身孕,虽然还没显怀,可正是反应最厉害的时候,这段时间吐的昏天暗地,人都瘦了,淳于显虽然号称“神医”,可在这方面两眼一抹黑,实在帮不上忙,被刘昂逼急了,这几天干脆躲着他两口子。“这段时日忙得连饭都不好好吃,看你都瘦了。知道你忙着布防,给你送的鸡汤,看你吃完我就走,不碍你事。”刘昂接了鸡汤,吃了几口又劝道:“你还是回胡林谷去吧,这仗一打起来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你在这我又顾不上你,还平白让你担心,不如回胡林谷将养着,没事了我去看你。”冯茹不接话,眼睛里泪水直打转,“我知道,明天我就回去,阿翁都安排好了。只是这兵凶战危,你可得万事小心,多多顾惜身子,别魏军还没来先累倒了自己。哎~这才刚安顿下来没多长时间,怎么就又要打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刘昂仰脖喝完鸡汤,从怀里掏出来个挂坠:“那犀角被我连吃待烧,就剩了这么点了,我托城里的高手匠人改成了坠子,你先留着吧,就当是为父给孩儿的见面礼。”冯茹收了吊坠,二人又叙了半天话,这才安排人把冯茹送回府中。
冯茹刚走没一会儿,张癞子就匆匆赶来,抹了一把汗道:“直娘贼,什么鬼天气,恁的要把人热死。哥哥,刚才来时见嫂嫂了,好像哭了一场,没啥事吧?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别跟嫂嫂怄气。”“你这厮,自己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反倒来安慰我了。说吧,事办的怎么样了?”张癞子仰头牛饮了一番,这才回到:“都探听清楚了,这里边有道道!”
北魏方面,水军正在右北平郡(今河北秦皇岛一带)大造战船,用的都是辽东郡来的巨木,最小的也在千料以上,显然是准备大量运送人马的。马步军暂时没有集结的动向,但魏地的粮价和铁价,这段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高,东昌一带已经是铁炉密布,夜里能映红半边天,打铁之声彻夜不息,果然不出羊穆之所料,魏军在积攒物资。从这方面来看,拓拔璟倒是没有说谎。不过建康方面的动作让人十分担心,张癞子托北府军中好友多方打探后得到了一个消息,在刘昂杀慕容超后不久,刘裕曾收到了一封密信,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刘裕十分重视。这次派来的援兵,明面上是归王琦统领,但出发前刘裕曾将几个心腹将校唤入府中彻夜长谈,似乎是交代了些机密事宜。所以这次来援,他们绝对是另有目的!而且据那好友说,近来刘裕出行所用车舆仪仗越来越逾制,已经快跟安帝无异,是何用心已经显露无疑了。青州这边,乐安、东昌、祝阿都已派了细作盯着,一有异动两日内东阳城便可知晓。刘昂要是大块鹅卵石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至于干什么用刘昂没有交代,张癞子也没多问,想来是给石炮用的。
听完张癞子的话,刘昂皱着眉久久不语,大敌当前不思如何破敌,自己这边反倒先生了龃龉,备着前边还得防着后边,这仗还没打就先输了一半了。看刘昂拧着眉不说话,张癞子插嘴道:“哥哥,他们该不会是冲着皇陵宝镜和那《公输法》来的吧?”“难说,宝镜的事刘裕是知道的,我私下里问过阿翁,刘裕对宝镜对玄鸟的不是不上心,否则也不会秘密放回慕容超,但是后来却不再过问也不曾追索,这其中道理很是耐人寻味。《公输法》的事他却没跟刘裕报过,不过我隐隐觉得好像跟王琦有关,想来是是这厮的首尾。如果是冲着这两样东西来的,那咱们这次怕是凶多吉少!”“王琦这厮好生可恶,不如我带人结果了他,以绝后患!”“不可!不管怎么说援军也是他统带,有朝廷的正式行文,你杀了他怕是援军立马就跟咱们翻脸,咱们名不正言不顺,东阳城的兵马咱们调不动,单凭咱们几个,你有把握杀出重围?”见张癞子急得冒汗的模样,刘昂拍拍他肩膀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王琦怎么说也是行伍出身,孰轻孰重他应该还能分得清,当务之急是先布好关防,等打退了魏军咱们再从长计议。”说罢二人俱是沉默不语,望着远处发呆。
远处田野虽然还是一副艳阳高照、和乐生平的景象,但西南山里,大片大片的阴云正在聚集,这初夏的第一场暴雨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