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地处天下居中之处,寺庙道观,大小书院林立。
儒家十二学宫之中有两家便坐落在中州之上,一在汝阳,就叫做汝阳学宫,一个坐落在郑阳,叫做嵩阳学宫。
十二座学宫的前身,除稷下学宫以外,都是书院出身。
书院有大有小,其中资质最为老成,师生弟子最为雄厚的,便成为了其中翘楚,在那个年代中鱼跃龙门补缺了十一座学宫。
不同于稷下学宫博览百家,其他十一座学宫,还是有独尊儒术的势头,对其他家的学说流派和弟子,都不怎么待见。
不管是天下间的寺院道观,还是书院也好,敢不设院墙的少之又少,其中最为著名的也就是稷下学宫。整个学宫里外通透,没有阻隔,进出也自由。
不像这眼前的汝阳学宫,外围有一道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院墙拦住了竞相拜访的文人旅客,却不一定能拦得住鬼鬼祟祟的小偷小摸。
三个公子哥在汝阳学宫的侧门前等着门口的守卫,核查他们的身份。凡进入学宫者,都有一系列核对身份,户籍文牒的流程,简直和官府一样麻烦。
王詹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自己是青州琅琊王氏的公子,平日里拜访谁,报上名号,都不用通报,也没人敢拦着,倒是进这学宫,里三层外三层,偏偏那门房办事又缓慢,正是夏季,太阳直晒得人头皮发麻。
其实这也算是王詹没有见识,因为家处青州,靠近稷下学宫,去过不止一次,就以为天下间所有学宫都没有院墙可以随意出入一般,那真是太可笑了。
王詹是正经养尊处优公子哥,若是平时,都不需要自己唉声叹气,是一个颜色,自然有仆从去闹事。
可是这一趟,王詹不敢多说一句话,身旁的两位公子哥,都比自己要尊贵上好多,最可气的就是这二人喜欢独身游历,不携带随从,这就使得王詹很是尴尬,自己又不想失去了与这二人同游的机会,便只好咬咬牙,遣走了一应家仆,免得驳了这二人的面子。
白衣公子哥也是个随性的人,修心还是不错的,门房做事慢慢腾腾,他也不催促不与人着急,就在那安静等候,直到院墙内有好几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翻过院墙跳了下来跑了出去。白衣公子脸上才露出几分不喜,但随即就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王詹终于是忍不住了,对着那门房说道:“你这院墙,只防客人,不防家贼啊!这几个学生这样偷跑出去,你也不管管?”
门房早已见怪不怪,眼皮都没有抬,只说到:“自然会有他们的先生代为管束,我是管不到他们的。我负责的仅仅是把守门房,接待来客。”
王詹有些生气,正想弄些措辞,说些不带脏字的话刺他一刺。
黑衣公子随口说道:“各司其职,不错。”
王詹就没有敢再开口,心想着,这两位都忍下了,自己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终于是进了汝阳学宫里,这规矩还挺多,学宫中仅仅有几条御道可以骑马而行,从其他门进入的行人,都不得骑马,最多只能牵马而行。
这让王詹险些抓狂,要知道,自己就是怕从正门进入,那套繁文缛节的琐碎程序,这才走了个偏门,尚且还有多次盘查,真是太难为人了。
三位公子哥此行来,没有携带印信,也不是以师门长辈的身份拜访,仅仅是以学生晚辈的身份来拜访陆德明,汝阳学宫连个随从也没有派,就让这三人自顾自的闲逛。
看其周遭建筑陈设模样,是个正经学宫不错,只是……此时应该是学子在学堂读书的时刻,却有零零散散的不少人影闲逛乱窜,显然是从学堂中旷课出来的。
王詹看的直连摇头,但自己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里的读书风气确实和稷下学宫有所不同,稷下学宫是一个开放式的百家书院,学生逃课的事并不少见,在学子旷课后无所作为,嬉戏打闹的却是少数。
就算是旷课,也大多是去研习了其他的骑马射猎之类的技巧,就算是和别的学派弟子们去吵架,知识见地也能够受益,哪里是面前这个破烂的文风能够比拟的。
王詹心里想着:中州也就是占了天下神都的便宜,比青州富庶一些,论及到人文之景,也没得青州好,更何况青州自古以来便是仁义之士故里,现在更有一本《山栖志》流传深广,描写一众青州豪强揭竿起的侠客故事,沸沸扬扬,自己也觉得青州面上有光。
眼下的汝阳学宫,封闭墙垣的情况下,混乱程度竟然比稷下学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三人很快就看到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这个广阔的学宫里自然会有一些商铺,买卖一些零食玩意儿,衣物,以供学生们日常用度,稷下学宫中也有很多,毕竟地方太大,跑出外采购很不方便。
若只是些寻常的东西也就罢了,王詹看的真切,那坛子里分明就是酒水,刚一开封口,就闻到了一股米酒味道,米酒虽然清冽,也是绝对不能够带进学宫的才对!学宫明令禁止!刚才在门房处,还与自己强调过一次。
视线所及,那几个孩子对着铺子中装有酒水的坛子又争又抢的不说,还互相抬高价格。一人出了二百文,立马有人出二百二十文,到了最后,一坛子在外面也就是百文左右的酒水被卖出了将近三百文的价格。
黑衣公子哥看的直皱眉头,不合礼法啊!
王詹虽然是个富家公子哥,但对物价也有所了解,这样一坛米酒在圣贤书院,就能卖上三百文钱,是觉得有些生气,心中的愈发看不惯这书院的学生了,饶有兴致的一步向前说到:“五百文。”
五百文便是半两银子,王詹身上又怎么会带有铜板,自然是掐下来半两银子给他结账。要不然,几十文几十文零零散散的,自己也没法付账。
那酒铺老板刚才还笑眯眯的,想着一坛进价不到百文的米酒,此时卖出了将近三百文的天价,有些高兴,就冷不丁的听见一个特别不讨喜的公子哥说了声“五百文”一众孩子也不在喧闹,纷纷抬起头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没来由的,酒铺老板生了一股无名火气,大声喝道:“不卖,一边凉快去,几个大人来凑什么热闹!”
王詹悻悻的后退了两步,就要离开,自己也是一时好奇,没想要真买了那坛酒。就是买了,三个人,难道当场分着喝了不成?
“哦?这位掌柜的,是不做生意吗?”
白衣公子哥打趣的问了一句。那老板仔细打量了三个公子哥,不像是学生的家长,但是看起来有些权势,便说道:“不是不卖,你们三个和小孩争抢有什么劲?”
王詹淡淡笑着说道:“你将这些酒水,卖给学生不符合学宫规定吧?”
那老板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瞪眼说道:“要你管吗?院长都不管!要你来管?”
白衣公子哥也不与他废话,就说了声:“我出一两银子。”
那老板听到一两银子,是有些意动,但心想着,自己不能因为这一两银子便折了腰杆。也没有搭理那白衣公子哥,他也不恼火,紧接着就说了句:“十两银子。”
王詹哈哈大笑:“掌柜的,你是不知道,咱们庄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整整十两银子,杂货铺的老板已经有些懵了,但本着生意小心的心思,多想了想,实在是猜不透这几个人的身份,眼见那白衣公子哥似乎觉得十两银子也不算什么钱,便还要在往上加,他连忙一拍手说道:“公子不要再加了!一两银子卖予你了!”
酒馆老板也是个聪明人,要是真的一坛酒卖出了十两银子,会是做得太过分了,到时候若是惹怒了这三个公子哥,说不好,自家的铺子营生都没了。
王詹本就符合了一句,面前的江左商帮副帮主,庄月白公子既然出了价,理应是会买到手的,此时真的买到手了,王詹却有些犹豫了,这一坛酒虽然不大,但如何携带呢?莫非是拿着这坛酒?去拜访陆德明陆院长?
还真就是如此,一身白衣的庄公子从钱袋里捡出了一角银子,约莫有个一两半左右。说到:“再给我包四个碗。”
庄月白淡笑着对二人说道:“等一会儿,咱见了陆院长,便和他一起尝尝本地的米酒酿。这乡下酿造的,应该是最为地道的。”
黑衣公子哥不置可否,没出言反对。
这一路走过来,糟心的事情太多,实在和原本自己对学宫的印象偏差太大,先不说自己想象中,衣冠整齐的学子朗朗书生没有,就连最简单的衣冠整洁都做不到,明面上的污渍还算是好的,有好些隔着一丈都能闻到隐隐的酸臭味……
一言难尽,今天这三人也是开了眼界。
门房通报时飞鸽传书,陆德明知晓三人拜访,此刻就在一处凉亭等候三人。
琅琊王氏长子,江左商帮副帮主,还有一个大虞天下年轻十杰之末,法家子弟,左丘伯华。
三人面色有些难看,自从进门之后的种种境遇,虽然不体面,但尚且说得过去,此时好几个孩童就在自己眼前痛打一个同窗,这真的是有伤风化了。
几人还挑了一处凉亭之后有树木阻隔的好地方,可在场四人都是修为有成之人,这么大的动静,四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詹也觉得十分难看,就要穿过凉亭制止几个孩童欺负那个名字叫做江生的孩子,看似和蔼宽厚的老人家陆德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多管。
黑衣公子,左丘博华再也忍耐不住,质问陆德明道:“陆山长,此间可还有礼法乎?”
陆德明接过那坛子米酒,撇了一眼,便知道就是自家学宫铺子里出售给学生的米酒,绝对错不了。四只碗依次排开,满上酒,面带笑意缓慢的说道:
“法度如何平白生于人心?不知痛,不闻殇,不见堕,不违法,怎知律法由来,世间无黑焉有白乎?少年思邪好些还是中年思邪好些?”
左丘伯华犹豫了一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说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