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法城中,将军府的议事大厅内挤得满满一屋子人,今天是三月初一,是狱法城例行议事的日子,大小将领都在这一天聚集在议事大厅议事。正值初春时节,不过从海洋过来的暖湿气流还需要翻过绵延高耸的狱法山才能抵达,这座小城虽然阳光明媚,却也算不上暖和,议事大厅中央摆放着硕大的炭火盆,熊熊的火焰舔舐着木炭和铁盆,发出爆裂的声音。
狱法城守备将军,北林王林松的侄子林雄坐在台上正中的位置,他还不到三十,在狱法城已经呆了十年有余,他神态威严,审视了大厅一圈,问道:“杨沐青怎么还没来?”
下面一人说道:“将军,杨沐青可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这人身材中等,面皮白净,穿着一身高档的宜苏绸缎制成的长袍,长袍缂丝,是翠绿松林的图案,这身行头在狱法城这样的苦寒之地是不常见的,他叫刘金鹏,小时候是林雄的伴读,虽然目前林雄只是个小小的守备将军,但刘金鹏相信,只要攀附着这位王家贵胄就一定能飞黄腾达。
站在刘金鹏右手边的一人说道:“杨将军可是向来不迟到的呀。”他的这句话意味深长。
林雄点头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不管他了,咱们先说事吧。长城最近怎么样?”他一边翻阅厚厚的一沓公文,一边问道。
陆维风急忙站起说道:“没……一切都好。”他年纪轻轻,刚满二十,来到狱法城也不过才两年,每次例会时都很紧张。
林雄仍是低头看公文,随口问道:“我听说前几日有人出过长城,去了北面。”北面是指哈斯尔人的地界。
三天前,杨沐青手持着林雄的令牌出了长城,除他以外,还有百户杨进和五名侍卫,这在狱法长城闭关二十年来还是头一次,陆维风不确定此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正在犹豫该不该将实情说出。
林雄见他不答,笑道:“是我让他出城的,长城那个生了锈的大门是不是应该动动了?”
陆维风拱手说道:“是。”
接着林雄说道:“前几日杨将军向我建议,应该定期出长城巡查,侦查一下蛮子的动向,我想了想也对,二十年来,咱们和蛮子的接触只有少数的几次小规模冲突,他们现在又多少部队,士兵装备了什么武器,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
李先生说道:“北面巡查是应该的,只不过林将军太信任杨沐青了,您别忘了,他可是杨家的遗孤,他就是一匹喂不熟的狼啊!”李先生这样恳切的言辞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林雄鲜有听进去的时候。
刘金鹏说道:“就是就是,将军,我看他肯定有问题!”杨沐青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官职自然高于他半级,加上林雄对杨沐青的信任也远大于自己,因此刘金鹏对杨沐青是由嫉妒转变成了恨,恨不得杨沐青有个闪失,失去林雄的信任,丢了性命更好。
林雄说道:“即使他有二心,也不会勾结蛮子吧?好了,说下一件事,城中的粮草情况如何,马上要春耕了,准备工作……”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这些工作都是杨沐青负责,看着仍旧空空如也的座位,林雄吩咐道:“来人,去寻一下杨将军。”
“不必了,我来了。”杨沐青洪亮的声音从大厅外传来,眨眼之间,他已经走进大厅,与以往不同的是,除了杨进,还有十来名魁梧壮硕的侍卫全副武装跟在他们的身后。林雄察觉到了一种异常的气氛,问道:“杨将军,你这是?”
杨沐青全副的盔甲穿在身上,赭红色的披风格外地显眼,他比林雄年长,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他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林雄身上,说道:“我来参会,你们继续说。”他就站在当地,盛气凌人。李先生强忍着怒气说道:“杨将军来迟了,怎么还带着侍卫?难道议事的大家要害你不成?”带兵上议事厅是犯了禁忌,杨沐青不会不知。
杨沐青并不否认,微笑着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回答虽然简洁,但是足以让厅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李先生更是怒不可遏,他不顾年逾古稀的身躯上前几步,走到杨沐青跟前举起拳头便要打,杨进从杨沐青身后窜出,抽出宝剑向前轻送,可怜李先生一生镇守狱法城,却惨死在他人剑下。
众人眼看着德高望重的李先生惨死,没人再敢出来反对,就连刚才认定了杨沐青“肯定有问题”的刘金鹏,此刻只低着头,筛糠似的浑身发抖。林雄起身,一沓公文散乱在台上,他拔剑指向杨沐青怒道:“放肆!你想干什么?”林雄又惊又怒,他想不通平日里老实本分的杨沐青今天是怎么了?
杨沐青说道:“想干什么?林雄,今天我就是要把你拉下这个台子!”
林雄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就要看你本事了,来人!”随着林雄一声令下,大厅的两旁跑出几十名兵丁,手持兵器,整齐地站在林雄的两边,杨沐青则不慌不忙地说道:“来什么人?你以为他们会听你的?”
自负的林雄不会相信自己的手下会归顺叛党,下令道:“拿下叛贼杨沐青!”话音刚落,两把锋利的刀刃立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杨沐青笑道:“林将军,你在狱法城苦心经营十几年,对我却是不了解。”林雄十六岁便来到狱法城,林松当时只为锻炼他,没成想林雄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还发誓不降服蛮子绝不回桦城。虽然一开始他也听说了杨沐青的身世来历,不过在日后的相处中,感觉杨沐青也并非总是怀着国仇家恨,他有时候会伤感,但说到报仇雪恨,似乎他已经接受了现状,毕竟已经十七年过去了,当时的少年现在已廉颇老矣,渐渐地,林雄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信任杨沐青,把他提拔到了仅次于自己的职位,因此也引起了狱法城诸多官员的不满。
想到这些,林雄不禁感慨道:“李先生时常提醒我,杨沐青狼子野心,不可信任,可我……”
杨沐青说道:“李先生提醒得是,所以我让他先走了。”杨进的剑刃上还有李先生的鲜血仍在一滴滴地淌下。
林雄丢下宝剑,全身瘫软,坐在椅子里,兵丁遵照杨沐青的吩咐把他架起,带离了将军府。杨沐青走到台上,把散落一地的公文收拾整齐,他第一次用俯视的视角审视自己的同僚,深知台下的这些人中,有很多和刘金鹏一样,是因为嫉妒而恨他,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都和刘金鹏一样,一句话也不敢说。杨沐青感觉这样很好,他们恨自己,却只能忍着,憋在心里。
忽然,他在大厅的一角看见了不想见到的人——陆维风。十七年前,林松攻打北齐,陆维风的父亲陆格非正是林松麾下的大将,北齐攻克之后,陆格非凭借军功被封为北齐的诸侯王。因此,杨沐青不仅痛恨林松,也恨霸占自己家园的陆家。
今日不仅有林雄当作人质,陆家的世子也落在自己手里,杨沐青喜不自禁,当下便下令道:“把陆维风也给我抓起来!”
一众兵丁各执兵器冲了上来,危急之下,陆维风抽出“青鸟”,正准备和上前的兵丁血战一场,就在这时,一人高呼一声:“住手!”然后破窗而入,护在陆维风身前,年轻的世子又惊又喜,说道:“多伦,你怎么来了?”
这人三十多岁年纪,长发长须,若不是罩在皂衣外面的一件皮甲和胸前的名牌,很难认为他是狱法城的一名武官,他舞出一个碗大的枪花,逼退了几名兵丁,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陆维风年纪尚轻,多伦不过是他的跟班,因为这层关系才当上了狱法长城的副将,谅来也没什么本事,杨沐青根本不把二人放在眼里,兵丁继续上前进攻,多伦一招“银河落九天”,银枪像灵蛇一般钻进人群,接着兵丁肋间吃痛,纷纷倒在两边,多伦拉着陆维风跳出窗户,然而外面也尽都是杨沐青的手下。弓箭手投鼠忌器,怕伤着屋里的杨将军,长枪手和钢刀手则冲上前来。
多伦大喊一声:“殿下,跟紧我了!”他的一杆银枪左右上下来回摆动,这是他家祖传的枪法,在北齐也算一等一的好手,“噗嗤”几声,一干兵丁接连倒地,陆维风虽然武艺平平,但手中的“青鸟”却是绝世的好剑,它剑身翠绿,犹如翡翠,绿光闪过,敌人的兵器齐齐断裂,这样削铁如泥的宝剑让陆维风自信不少。
杨进见己方兵丁根本不是两人对手,立即跳进院内,他使一把环铁大刀,一指宽的刀背上挂着七个银币大小的金环,刀刃极其锋利,舞起来虎虎生风。多伦的目的是带着陆维风逃离此地,并无心恋战,但三两招也是甩不开杨进的。
陆维风一边打发着兵丁,一边观察着多伦和杨进的激战,两人过了近百招,仍难解难分。杨沐青从兵丁手里拿过弓箭,瞄准了多伦便是一箭,幸亏陆维风眼疾手快,转身挥剑,正砍在箭杆之上,箭镞受力改变了方向,歪打正着扎在了杨进的右腿。
杨进忽然吃痛,单膝跪地,多伦本可以趁此机会一枪刺死他,但对世子的担心扰乱了他的理智,他赶紧抓紧陆维风的手腕,甩开追来的兵丁,跳过房顶,逃离了将军府。杨进忍着剧痛站起,鲜血不住地从伤口流出,咬牙道:“将军,我一定把二人捉回来。”说着拖着伤腿就往外走。
杨沐青走下议事大厅的台阶,关切地说道:“不必了,让他们走,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