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从时间上说。如果不是乌云遮拦,朝霞早就映红了窗帘。尽管此时看不到朝阳,但天亮了这个物理事实,是云雾所掩盖不了的。而我现在感觉到的,是窗外的天色忽然明亮起来,对面山峰的轮廓清晰了些。此前,我站在走廊上看了几次天,看对面的山峰,都是阴云密布的样子,望着如此的气象,我心里活动着的是两种等待,一是等待着雨随时降落下来,二是等待孙鹏那辆红色奥迪几个小时后出现在石柱家的院子里。我等待着,但也不是那种干巴巴的等待,而是坐在幽幽的台灯下,一边读着艾特玛托夫的《永别了,古利萨特》,一边静静等待着我的等待,那位吉尔吉斯老人牵着一匹老马,走在草原之路上的好故事,倒是将我紧紧吸引住了,使我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事情。
骤然明亮了的天色,再次把我勾引到了走廊上。我感觉到了,太阳和乌云显然已经搏斗了好一阵子,它们似乎战了个平手,前者大有要占上风了的趋势。哦,天哪!我豁然想到了石柱的那句话,要是孙鹏把你接回去后,天却又晴了,不知到时候你是否会有点后悔?而现在,一个似乎更简单,其实也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了我面前:今天有可能不下雨了!若是今日无雨,孙鹏再来把我接走,那就不是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事情,而是要直接面对某些让你觉得很不好意思的词语了,比如,尴尬,遗憾,可笑,滑稽。是啊,想一想吧,如果是这样(不下雨了),很可能是这样,你将如何跟石柱兄弟交代?更重要的是,你又该如何跟自己交代呢?你筹划已久了呀,你信誓旦旦了呀。你脸不红吗,你心不跳吗?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不行!不能这样!我自言自语着,低着头回到了房间,急忙开启手机,拨打了几个数字:12121。我要再听听天气预报。很快的,一个像是伤风感冒了的温柔女声慢悠悠说,今天白天,阴天转多云,有时有小阵雨。我又听了一遍,那个女人还是这么说的。哦,有时有小阵雨,只是小阵雨,只是有时有小阵雨。我的心又活动了。不就是有小阵雨嘛,小阵雨怕什么呢?对你的走来说,这甚至是一则利好的消息哪。不必思想了,别再犹豫了。对,就这么做吧。我看了看手表,此时还不到八点钟,一切都还来得及。
紧接着,我用手机唤醒了还在睡懒觉的妻子。一听到是远在山上的丈夫的声音,未等我说出新的决定,她就像是呓语,却又分明是预言般地问道,你,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我怔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梦告诉我的,她说,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改主意了,说是今天不回来了。
你真是太厉害了呀,我吃惊地笑道,连做梦都能料事如神呢。
那是啊,妻子也笑了,我是谁呀?女诸葛嘛。
看来,真是知夫莫若妻啊。亲爱的,我就是改主意了,我就是要再改一次主意,我还是要走回商城去。就这么定了,无论如何这回我都不再改变了。这是我的心里话,当然不会说出口的,当初我就不想跟她说明白,现在就更没必要暴露真相了。我要告诉她的是:我是改主意了,你赶快通知孙鹏,今天就不要让他来接我了。他现在还未出发吧?
你等一下吧,她说,我过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我说。太有意思了,她真是有点神奇啊,居然梦里知道我变卦了。呵呵,但我是怎么想的,将要怎么去做,她是不可能预料到的。现在,或许孙鹏还未出发,即使他已经开车走到了半路,也得跟他联系上,让其原路返回,哪怕他过会儿就要到石柱家了呢,也得让他开空车回去。哦不,可以让他拉上我的行李先走。反正事后免不了还要再折腾一趟,毕竟要把东西拉回去的。但如果是那样,就不太妙了。
还好,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妻子打来电话说孙鹏正准备出发呢,被她及时拦住了,我很受安慰,就轻轻叹了一口气。更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妻子并未追问我变卦的缘由,她总是这样,我不说,或不想说的事情,她就不会追问,但我不能不给出个哪怕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便解释说这边还有点事情未做好,她说等你哪天想回来了,就再给我打电话吧,到时候我再让孙鹏去接你。
好的,我说。
谢谢你,我的妻,我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