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就是梦。梦不过是梦。可我真的跟山上一个女人发生了那种特别亲近的关系。这个女人有点老,从年龄上说,她整六十岁了,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与实际年龄相比至少可以减掉十岁,她身体硬棒得不像话,只说是健康都不够。她的名字听上去也相当年轻,叫刘桂花。
刚住进山里那阵子,我时常在那个有座废弃的石头房子、一片菜园子的山坡上念书,我也就是在这儿见到刘桂花的。好几次,看见她背着一布袋粮食或面粉,背着一大筐青草或一大捆荆条,噔,噔,噔,上坡来,噔,噔,噔,下坡去,这女人怎么这么有劲儿啊,背上那么多东西好像只有一个轻字,于是就跟她打了招呼,我叫她阿姨,随便问了她些什么,这山上的阿姨扛着东西跟我说了会儿话,便放下背上的物件,噔噔噔,走到菜园子里,麻麻利利摘下了几只红艳艳的番茄,几根鲜嫩的刺黄瓜,硬是塞到我手里,朗声笑道:吃吧孩儿,这都是我自己种的菜,知道你们城里人爱吃新鲜物,咱这菜无公害,没打农药,你就放心吃吧。以后啥时候想吃了,你就自己来摘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我这满园子的菜呀,谁爱摘就摘。
此后,我在这片山坡上念书时,常被这位腿脚利索、待人亲热的阿姨叫到她家里去,吃她的手擀面条、烙大油饼、山韭菜包子什么的。阿姨,就慢慢变成了刘姨、大姨,后来干脆就成了姨,跟亲姨差不多,甚至比亲姨还要亲。
我这个姨的家,距离石柱家将近一里山路,也是一座被大片葱郁树木掩映着的小院落,房有五大间,说是家有九口人,其实只有她自己住,老伴远在青海的格尔木市,早年他在那边当工人,现在退休了还待在那边,和她老伴儿一起生活在那边的,还有他们的一群子孙,他们都想让她去那边过日月,她也去那边住过好多次,可住了一段时间就得回来,不回来不行,在那边总想着这边,她从十八岁那年嫁过来,就一直住在这浮云山上,她不喜欢格尔木,那儿是城市,她住不惯,嫌那边空气不好,人多,心烦,不舒服,说还是咱这山上好,人少,空气鲜,吃啥觉得啥好吃,觉得在山上过日子心里透亮,哪儿也没有这山上好,她就愿意在山上住着,就守着这个家,看着这个家,哪里也不想去,该种啥就种啥,该收啥就收啥,她一个人全能扛下来,就是不种不收也饿不着,老伴儿和儿女们寄的钱她也花不完。那种特别亲近的关系我曾开玩笑似的问过她这样的话,姨啊,你还老伴儿长老伴儿短的呢,你们不在一起还怎么叫伴儿呢?
姨哈哈大笑一阵答道,俺们心里头是伴儿啊。
如今,她跟老伴儿还时不时通个电话什么的,但不说那种年轻人的情话,相互间只说说这边的事,问问那边的情况,早些年间联系只能靠打信,现在能通上电话了,多好啊,听见他的声音,就像看到他人一样啊。现在这样,姨心满意足了。
每隔几天,我就要去看看我这个山上的姨,陪姨拉拉家常,姨也陪着我去认识那些野花、野草什么的,当然是在我的要求之下,我想认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山花和野草。姨当然是熟识它们的,这山上很少有她不熟悉的物事。
慢慢地,我感觉到,她真的就像我亲姨,我也像她的亲外甥了。可我似乎还不满意这种已经很亲近了的关系,想跟这位慈爱的老人更亲近些。于是,我忽然诞生了另外一个念头:我要认她做干娘!我把这个请求说给了姨听,姨欢喜得很,当即就应承了。我叫了声干娘,干娘说,孩儿啊,姨我早就把你当成个干儿子啦。
现在好啦,干娘有了(姨成了干娘),兄弟有了(石柱就像我的亲兄弟),朋友也有了(这些天来,我跟山上人熟了,和几个厚道的山民成了朋友),我在浮云山上建成了一个亲密的网络。
这时,我不禁忽发奇想,干脆再娶个山上的女子当媳妇,陪着干娘,住在干娘家,或者住到干娘家菜园前那座废弃了的石头房子里,那可是个好房子啊,全是大石头、好石头砌的,冬暖夏凉,再费些工夫收拾一番,简直可以当成你一座山上的别墅呢。在这美丽的浮云山上过日月,种菜,种庄稼,听鸟叫,听虫鸣,看山峦,看溪水,那是多么美妙的生活啊,至少我可以在这里过上几年日子,再至少,每年也能够在这山上生活一段时间。哦,多么好,多么浪漫而美妙,多么浪漫而美妙的念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