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慎靓王五年(公元前316年)
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司马错请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王从错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这个时候,距三家分晋(公元前407年)差不多是一百年,距秦始皇统一中国(公元前221年)也差不多是一百年。
前一百年,诸侯国其实还是在演绎春秋的故事,关键词是“争霸”;后一百年,形势发生了变化,秦国这时已经有了吞并周边国家的野心和实力,关键词变成了“吞并”。
秦国要统一中国,不是一开始就有蓄谋,秦孝公和商鞅变法,只是要摆脱边缘化的困境,要富国强兵,进入国际主流社会,如果说秦孝公就有一统华夏的战略思考,恐怕有些过于超前了。
随着青铜器时代进化到铁器时代,生产力发展了,交流更频繁了,经济文化的融合更为充分了。随着各诸侯国境内的充分开发,一个华夏文化圈已经形成。
在吞并之前,还有个蚕食的过程,战国时代,从蚕食到吞并,这是符合历史进程的。
秦国这时有没有统一的战略?恐怕还不能确定,到了再过五十年以后,范雎提出远交近攻的策略时,我们才敢肯定秦国有了全部灭掉六国的雄心。而在这之前,秦国主要的战略目标是削弱蚕食三晋。
堵在自己家门口的石头不搬掉,其他什么也谈不上。齐湣王时期,秦王建议自己做西帝,齐王做东帝,这说明,秦国当时只是想做地区大国,还没有一统宇内雄心。
秦对魏、赵、韩刚开始采取的是蚕食政策,尤其是对魏国,魏国早期是比较强大的,控制了黄河以西的部分地区,这成了秦国的心腹之患。
从魏文侯、武侯、惠王三代,魏国一直是主动出击,打击的目标是赵国,而不是秦国。齐威王、齐宣王都玩过围魏救赵的游戏。秦国的目标是把魏国赶到黄河以东,魏国虽然不愿意放弃河西地区,但毕竟隔条黄河,控制的难度很大,最后还是退出了河西。
秦国有幸运之神眷顾,就在这转折时期,巴蜀两国相争,给秦国吞并他们创造了条件。巴蜀天府之国,是大粮仓,秦国得到了汉中和巴蜀,就有了俯控中原的战略势态,汉高祖刘邦在秦末的大混乱中能够最后收拾局面,也是因为有这个战略后方作支撑的。
张仪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劝秦王先攻韩(顺便劫持周天子),被司马错制止了,司马错建议南下巴蜀,作为吞并天下的开始。
张仪和苏秦一样,是纵横家,是职业外交家,也许是他急于立功,所以出了急功近利的计策。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时候秦国出击韩国,把周天子劫持了,政治上还是有风险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天子是正资产,张仪此时的周天子是负资产,并入秦国的报表,并没有什么便宜好占。
张仪是用策划案赚取富贵的,挟持周天子有耸动天下的效果,从营销上讲有价值,在政治上没有好处。
人主在决策时,如何考量谋士或智囊团所出计谋中的个人因素,是一种不传的学问,领袖的判断力就是要在“多谋”面前善于决断,而且要考虑到谋士的个人心理因素和利益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