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陵园里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只穿着一件衬衫的向云,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了冰窖里,上下牙齿直打颤,但他还是紧贴着杨姿凌的墓碑,强迫自己快点睡着,甚至都没有细想,这样熬一晚上,明天不生病才怪。
但现在,他只想陪着杨姿凌。
一束手电光照在了向云的脸上,紧接着爸爸的声音响起:“哎呀,真的在这里!”
跟着又有一个陌生声音的谩骂:“真是神经病啊,居然在这种地方过夜!”
向建成和江芝赶到市郊的陵园,敲了半天的门,才有值班的人出来开门。当听说可能会有人在坟地里过夜,值班的老头儿怎么都不肯信,直到向建成拿出了两包中华烟,老头儿才放他们进来,又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墓区。
当看到向云只穿着一件衬衫,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脸却向着杨姿凌的墓碑的时候,向建成和江芝都是心里一酸,而值班的老头儿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直接骂了几句脏话。
江芝又看到儿子的那件风衣,正盖在骨灰盒的青石板上,她擦了擦眼泪,用力拉起了向云:“我的傻儿子,你的心思,我和你爸都明白,但你何必要这样,你的凌,会心疼你的。”
向云流着眼泪,轻声说:“爸爸妈妈,我没事,我只想多陪陪她,这里那么冷,她又是一个人......”
“好了,我们回去吧,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向建成拍着向云的肩,“你再不走,人家会把你当成盗墓的了。”
而那个老头儿借着月光,凑近看了看墓碑上杨姿凌的照片,又打量着向云,这才算有些明白了,点点头不再说话,然后又连连挥手,意思是你们三个快点离开这里。
向云知道必须走了,他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杨姿凌的墓碑,心里只是不停地念叨着,凌,对不起……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回家的路上,向云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热水,一边问。
江芝说:“是凉子打电话给我的,说你关机了,然后她就猜到,你肯定要在墓园里过夜了。”
向云低着头不说话。
“还是凉子了解你,她直接就能猜到你在哪里,”江芝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向云,“给凉子发个短信吧,她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
向云的短信发出不到半分钟,凉子的电话就跟着来了,她的声音很低沉:“向云,你现在在哪里?”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你怎么还不睡?”
“没有你的消息,我怎么能睡得着?”凉子轻叹一口气,“早点回去吧,我知道你想念小凌姐,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折腾你自己,小凌姐会心疼你的......我也会心疼的。”
“对不起啊,小凉,我只是......非常非常想她。”
“我也想她,她还好吗?”
“她一个人住在冰冷漆黑的墓园里,你说她会过得好吗?”向云的眼前,瞬间又是一片模糊:“她一直在等着我们去看她,陪她说话聊天,可是我们却没能经常去看她......我觉得,我太过分了。”
凉子不再说话了,但是她的哭声,隔着电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芝从向云手里拿过手机,对凉子说:“凉子,别难过了,早点睡吧,好吗?”
“嗯,伯母,我知道了,我过会儿就睡,谢谢您。”凉子哭着回答。
江芝低声说着:“知道向云为什么会一个人去陵园,陪你小凌姐过夜吗?因为向云他爱上你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你的小凌姐,所以他才会这样做,你能明白吗?”
向建成减慢了车速,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向云。
凉子说:“伯母,这个其实我已经猜出来了,向云的想法,我都明白的。对不起,我现在没法过来陪他,请您和伯父照顾一下他,不要再让他做这样的事情了,回家后,请让他洗个热水澡,然后请务必让他早点休息,我怕他会生病。”
“凉子,我们会的,你也早点休息。”
“我们家未来的日本儿媳妇,还真的不错,”江芝挂了电话,对向建成说:“老向,要不把我们的旅游行程退了吧,今年就在家,陪向云过春节。”
向建成夫妇俩平时都很忙,只能趁着寒暑假出去旅游几天,他们本来计划明天小年夜出发,去外地玩四天,到年初二晚上再回来,但江芝见到儿子情绪低落,就想要放弃这次旅行,在家陪儿子。
向云马上说:“爸爸妈妈,你们去吧,我没事的……我那么大个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向建成说:“那好,我和你妈明天早上就走了,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还有,如果你在家里觉得无聊,不想等我们回来,就干脆就早点去雾广吧,说实话,有凉子看着你,我和你妈倒还更放心些。”
向云轻轻嗯了一声。
向建成又说:“向云啊,你今天能有这份心,愿意去陵园里陪着我女儿,她肯定会很开心的,但你也要注意身体,在那种地方过夜,很容易感冒生病的,其实你只要和凉子好好地在一起,我女儿绝对不会怪你的,你就不要再有那种想法了。”
“爸爸,我知道了。”
正如妈妈刚才说的,向云确实是因为爱上了凉子,而对杨姿凌产生了愧疚,才会去陵园里陪着她。杨姿凌虽然在去世前说过,要向云和凉子好好地在一起,但当自己真的爱上凉子的时候,心里对杨姿凌的满腔歉意,还是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
回到家后,向云洗了个澡,喝下一大碗姜汤,然后就回房睡觉去了。
他躺在床上,但根本睡不着。他现在的心里很矛盾,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爱上了温柔善良的凉子,但对杨姿凌的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尽管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和小凉结婚,好好地和她过一辈子,只有这样,才算是对杨姿凌最好的回报,因为她临走时,就是这么关照我的。
但不管怎么样,凌,你永远在我心里。
而另一边的凉子,却是已经穿好了衣服,在电脑上买了机票,又给奶奶留了纸条,就在半夜里一个人出门了。
她准备乘明早的飞机去上海。
我必须要去看看小凌姐,向云说的没错,她一个人在那种地方,肯定非常孤单,我不趁着寒假去看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两个多月后的清明节吗?那我也太混蛋了!
我还要去看看向云,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应该是非常需要我的时候。
踏着屋外厚厚的积雪,凉子背着双肩包,戴着棒球帽,独自出了门。
小年夜一清早,向建成和江芝就拖着行李箱,和几个同在放寒假的教师朋友们,一起去外地旅游了,他们走之前,见向云还在睡觉,就没有叫醒他。
向云昏昏沉沉地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起床,起来后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浑身无比酸疼,一量体温,39度。
他知道这是因为昨晚在陵园里待了半个晚上,给冻出病来了。
匆匆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吞下一片退烧药,他就马上出门了,但他不是去医院的,因为他必须要去一次交大医学院,学校要对三个交换生进行一次谈话。
由于是分开时间约谈的,向云并没有遇到王佳燕和古国俊。他的带教老师,口腔系的殷教授还没过来,而系主任却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了。
系主任见向云来了,就笑呵呵地和他寒暄了几句,接着突然问:“听说,你和夏川凉子关系不错?”
在今天上午,系主任就已经同王佳燕古国俊谈过话了。这两人因为在日本的学习成绩太差,被系主任狠批了一顿,同时要他们俩多学学向云。王佳燕当时就马上抱怨说:“向云因为有他女朋友夏川凉子给他补课,才会成绩那么好。”
系主任听了就很吃惊:“向云和夏川凉子在谈对象?就是去年在我们学校做交换生的那个日本女生?”
“是啊,向云自己都承认了,他和夏川凉子天天腻歪在一起,很多人都看到了。”
“哦,我知道了,”系主任强忍下那颗八卦的心,又问他们俩:“那夏川凉子给向云补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在旁边一起听听?”
这两人就不说话了,他们不敢告诉系主任,夏川凉子给向云讲的那些题目,难度真的太高了,他们根本就听不懂,只能找借口拼命搪塞过去,并保证下学期肯定会认真学习,然后就立刻逃之夭夭了。
向云马上就猜到了,肯定是另两个交换生,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了,就说道:“主任,我和夏川凉子关系是不错,她是我女朋友。”
反正小凉早晚是我老婆,你们知道就知道了呗,即使整个医学院都知道了也无所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哈,你小子可以啊,直接就承认了!”系主任立刻就笑了。
向云有点不爽:“主任,这种事我也用不着藏着掖着,而且我和她谈恋爱,也没有犯什么路线错误吧?”
系主任哭笑不得:“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没必要给我上纲上线,而且你现在成绩也挺好的,我没有理由批评你,只是希望你有时间,给你两个同学补补课,或者,叫你女朋友帮忙给他们补课也行。”
“我现在忙着打工赚生活费,我女朋友下学期的时候,就要忙着毕业论文和答辩了,我们哪有时间?”向云板着脸,马上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以为我和我们家小凉都好欺负吗?那两个家伙平时只顾着玩儿,自己成绩不好,凭什么要占用我和小凉的时间,给他们补课?
“哎,你真是,行吧行吧......”系主任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又说:“以前你和杨姿凌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爱搭理其他人,怎么现在还是这样,都不会帮帮你的同班同学?”
向云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懒得去做任何解释。
系主任也觉得自己好像说到了向云的痛处,只能打着哈哈东拉西扯,心里却想,你小子,杨姿凌去世才半年,居然那么快又找到了女朋友,而且还是个外国人,你真是有够牛的。
这时殷教授进了办公室,向云这才缓和了神色,主动和殷教授打招呼。
“向云不错,在日本这半个学期,成绩一直很好,你的成绩单,我们都收到了,对方对你的评价很高啊,”殷教授笑着拍了拍向云的肩膀,“和你同去的两个同学,可就比你差远了,他们两个以前成绩倒还不错,但到了那里就开始一落千丈,真是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教授,您过奖了,我会继续努力的。”向云谦虚了几句。
系主任接着说:“今天本来还想叫你来学校里,把我们这儿上学期的期末测验再做一次,看看你的分数到底如何,但殷教授说没必要了,他已经看过你上学期在福田医大的期末试卷了,觉得你不必再考了。”
殷教授插嘴道:“是啊,那里的期末考试,比我们这里的难多了,你都能考那么高的分数,真是不容易......我觉得你们这一届学生里,你的成绩应该可以排第一了,以前杨姿凌总是压着你一头,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殷教授和系主任后面说的话,向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此时,在市郊的陵园里,凉子正跪在杨姿凌的墓碑前,哭得泣不成声。
“小凌姐,小凉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放寒假了,却没有马上过来看你,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肯定非常孤单寂寞,对不起,我没法经常过来看你,我......我真是个混蛋!”凉子低着头捂着脸,不停地流着泪,过了很久,才抽抽噎噎地继续说着:“向云昨天来看过你了,他也非常想你,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不可替代的,不管再过多少年,他的心里,依旧会刻着你的名字。”
“小凌姐,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才能告诉你,我有多么想你。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向云,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小凌姐,我现在和向云挺好的,他说等你去世一周年后,会让我做他的女朋友,等他大学毕业后,就会来雾广和我结婚。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待他,因为他不止是向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你。”
“向云是个善良朴实,又有点内向的男孩子,你走了以后,他身边也没有新的朋友,我也是一样的。在福田医大,向云除了认识我,还有另外两个交换生以外,他总是独来独往。他对我说过,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再去认识新的朋友了,现在身边的这些朋友,只会越来越少,不会再有增加了......我们三个,都是朋友很少,只有彼此的那种人,但现在你不在了,我就只有向云了,而他,也只有我了......”
“小凌姐,我对向云的爱,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你临走前对我的嘱托,我会做到的。请你一定要保佑向云,如果未来有任何不顺利的事情,我愿意全部替他承担下来,即使为此牺牲掉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陵园里的风依旧寒冷刺骨,风中不时传来凉子的喃喃低语,还有细碎的哭声。她在临近天黑时才站起身,拖着已经跪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慢慢走出了陵园。
向云离开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感觉身体愈发难受了,就决定去一次医院,但病历卡还在家里,他只能回家去拿。
但到了家后,一阵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他直接瘫倒在了沙发上,浑身动弹不得,闭着眼睛就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天早就黑了,他没有胃口吃晚饭,挣扎着坐起来,准备休息一会儿就去医院看病。
这时收到了凉子的短信:向云,在家吗?
向云:我在家。
凉子:我在你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