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凉子继续在医院里陪着向云,两人还是和前几天一样,都不太说话,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
护士来了:“34号床,你下午跑到哪里去了?”
向云说:“去办了点事儿。”
“你下午少吊了一瓶水,现在还要再补上。”
凉子马上走过来,从护士手里接过点滴瓶和针头,熟练地给向云扎针。
这一幕,在这几天里,上演了很多次。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止护士,还有周围其他的病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都打听到了,这个年轻小伙子的女朋友,因为车祸刚刚去世,他由于身体和精神受不住打击,才住进来的,但是这个陪着他的漂亮女孩子又是谁?她不但懂得医术,而且守着这个男孩子日夜不离,但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即使偶尔交流了几句,说的还是日语。
向云在医院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躺着发呆,凉子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从来没有打扰过他的思绪。而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向云会把头蒙进被子里偷偷的哭,凉子就轻轻拍着被子,无声地安慰他,等向云哭着哭着睡着了,她才会一个人跑到楼下的花园里,独自待一会儿再上来,继续陪着向云直到天亮。
又发了一会儿呆,向云突然对凉子说:“小凉,你可以坐下的,为什么老是站着?”
凉子勉强笑了笑,然后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等我以后工作了,可能就要长时间站着了,现在先让自己习惯起来。”
“你毕业后,真的要回到雾广,工作生活一辈子吗?”
“是的,那里是我的家乡,我不回那里,还能去哪里呢?”
向云默默点头,想了想又说:“今晚我不会哭了,你也不要一个人跑到外面,偷偷掉眼泪了。”
“嗯,你怎么知道的?”
“你每次哭完回来后,从你呼吸的声音,我就能听出来了,以后,我们都别哭了,凌也不想我们这么难过的,因为现在她只有一个人,她看到我们在哭,她也会哭的,但是我们都不在她身边,没有人可以安慰她。”
凉子抹着眼泪,慢慢把头转向了窗外。
小凌姐,这么温柔的向云,你就突然离开他了,向云以后该怎么办?他每天晚上为你难过掉眼泪的时候,你看到了吗?
小凌姐,我真的能取代你,和向云在一起吗......我真的不知道......
两天后,向云出院了,他回自己家去住了,而凉子也在秋铭园附近的一家酒店里住下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她要和伯母以及向云一起,给杨姿凌整理遗物。
向云看到凉子竟然要住外面的酒店,马上就说:“你小凌姐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我的钥匙给你,你回秋铭园去住!”
凉子却拒绝了:“向云,不必了,我现在不方便一个人住那儿。”
“有什么不方便的,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凉子心里一暖,但她还是倔强地摇摇头:“真的不用了,你不要再劝我了。”
向云不得已,只能作罢。
两天后,杨姿凌的遗物逐渐整理了出来,她的衣服鞋子和各种包包,塞满了六七个大箱子,然后向建成开着车,把这些箱子带到了郊外空旷地带,逐一焚烧给了她。
凉子最后留下了一串杨姿凌常带的链子,把它带在了她自己的手腕上,留作纪念。
做完这些事,四个人又回到了秋铭园,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两遍,整间房子焕然如新,但是从此以后,它将不得不空关很久了,什么时候会再打开,没有人知道。
临走前,凉子对这套住了将近一年的房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你在过去一年里,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年,我们以后......有缘再见了。”
“春风不过三千里,一个缘字写断笔,”向云轻声念叨着,他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准备搬回家去住了:“在这里发生的故事,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晚上,回到了河源路的家,向云亲自下厨,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因为凉子明天上午就要坐飞机走了,他想要给她做顿饭,为她践行。
晚饭的时候,向家三个人逐一和凉子碰杯,而在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酒杯,里面倒了半杯红酒,这是给杨姿凌准备的。
“小凉,我们九月底的时候,在日本再见了,”向云和凉子碰杯后一口喝干,然后又看着一旁杨姿凌的酒杯,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本来两个月后,会是他们三人在日本再次相聚,但是现在却少了最重要的一个。
凉子也是满心的惆怅和难过,她连续敬了伯父伯母和向云各满满一大杯的红酒,红着眼对向家三人深深一躬:“感谢伯父伯母在这一年里,对我的照顾,夏川凉子终生不敢忘,”接着,她又端着一大杯红酒,和杨姿凌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仰头一口喝干,哽咽着说:“小凌姐,我很想你,我要回日本去了,对不起......”
她还没说完,就流下了眼泪,向云赶忙带着她去了阳台上,小声地安慰她。
江芝叹了口气:“凉子明天就要走了,下次你我再见到她,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说实话,我倒真的挺喜欢她的,因为我总是觉得,她身上有我们女儿的影子。”
向建成微微点头:“那是因为凉子和我们女儿的感情太深了,对了,你说向云真的会如女儿所期望的那样,最终和凉子在一起吗?”
“凉子的想法我们都知道了,现在就看向云的了,但是女儿去世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向云从来就没有对我们提过这事情,我也不能去问他,不过他接下来,要去日本读一年书,还能和凉子在一块儿,以后,就看他们自己要如何发展了。”
饭后,凉子就准备告辞走了,在门口,她对向建成和江芝说:“打扰伯父伯母那么久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上海,拜访您二位。”
接着,她对着伯父伯母,长时间地深深鞠了一躬,等站直身体后,又微笑着对向云说:“明天你不要来送我,你刚出院没多久,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们过两个月再见了......照顾好自己。”
向云忍不住一阵哽咽,轻轻抱了抱凉子:“小凉,你要好好的,以后不管你有事没事,都可以给我发短信和打电话,让我经常听到你的声音,可以吗?”
“嗯,我会的。”
“明早,我会来机场送你。”
“不行,明天你不要来,你来了,我说不定还要再把你送回家,那我就要错过飞机了,”凉子勉强笑了笑,“好了,请你们留步,我走了。”
她一个人下了楼,回头长时间地看着向云家的窗口,心里夹杂着几股难言的思绪,有悲伤,难过,落寞,还有惆怅。
她纵然还有千言万语想对向云说,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只能无奈地把这些话,憋回了肚子里。
我在前几天,已经对伯父伯母说过我的想法了,至于向云他本人,就等两个月后福田医大开学,再见到他的时候,再找机会和他说吧,希望他可以慢慢从小凌姐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而未来这两个多月,我也要把心里的伤痛慢慢养好,然后再好好想一下,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第二天早上,向云起的很早,他坐在写字台前发呆的时候,妈妈敲门进来了,把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放在了他的面前:“这是凉子给我的,现在你收好了。”
向云惊讶地长大了嘴:“什么?是小凉给你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凉子当时说......”
江芝话还没说完,向云就把戒指塞进了口袋,然后奔到门口去穿鞋。
“向云,你去哪里?”妈妈喊她。
“我要把这个给小凉送去,我必须要给她,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向云一阵风般冲出了家门,向建成走出来了:“一大早吵什么呢?”
“你儿子给凉子送戒指去了,”江芝无奈地笑了笑,“你明白这里面,是什么意思了吗?”
向云打车去了机场,同时给凉子打电话:“小凉,我现在来机场找你,一定要等我!”
凉子也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向云的电话,马上就是一愣:“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我有东西给你,你在机场等我,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你就改下一班飞机!”
凉子一头雾水,心里也有点激动,向云他居然来机场送我了!他说要给我东西,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
在机场门口,凉子焦急又兴奋地等着向云,突然,她看到向云远远地跑了过来,马上也朝他奔过去。
“向云,你怎么来了?”
向云不管不顾地紧紧搂住凉子:“小凉,还好你没走,不然我就要追着你去雾广了。”
凉子不知道向云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过来,她此时被向云抱着,瞬间就浑身发软,但还是推开了他,红着脸说:“这里人多,别这样。”
向云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戒指,轻轻放入了凉子的手心:“这是你小凌姐临终前要我给你的,你收下吧,这本来就是她要给你的......而且现在,我也希望你能收下它,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凉子用颤抖的手接过戒指,她当然知道向云主动把这枚戒指给她,意味着什么。
“小凉,我本来以为这枚戒指还在你身边的,所以有些话,我就没有和你说,我以为你应该都明白的。”
凉子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明白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你要说什么?”
向云犹豫了几秒后开口说道:“你小凌姐临走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答应过她的事情,就一定会替她做到。”
凉子强忍着眼泪,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向云又说:“小凉,我现在想问你,阿凌说你爱我,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这是真的吗?”
凉子立刻就愣住了。
这是种无法描述的心情,心爱的男人主动开口问自己是否爱他,这让凉子不由地欣喜若狂,但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是那么地深,这半年多以来,他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自己偷偷为他流过多少眼泪,他都一无所知。
向云见凉子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赶忙道歉:“对不起啊,你......你就当我刚才没问过你吧。”
“你这个大笨蛋!”凉子突然大声骂了他一句,“你居然敢怀疑小凌姐说的话!”
向云马上解释:“我没有我没有,但是......我......”
“住嘴,别说了!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凉子瞪了他一眼,走上前一步,用力搂着向云的腰,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几秒后两人分开,凉子的脸早已红透,她恨恨地看着向云:“这是我的初吻!现在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向云也红着脸点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但是......我需要时间。”
凉子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我也没想着你能马上接受我,我会给你时间的!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三年不够就五年十年!总之,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接受我的那天为止!”
她弯腰拿起行李箱,然后扶了扶自己的棒球帽,对向云微微一笑:“我走了,你来日本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说完就转身走进了机场。
“小凉,一路保重啊!”向云对着凉子的背影不停地挥手。
凉子没有回头,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伸出右手,对身后的向云作了个OK的手势。
向云不知道,此刻的凉子早已激动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