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烛火晃了晃。
莫不是该剪烛芯了?
却见蒼月晃了出去,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
少顷,他拎回来两个精致的大盒子。
我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我是在担心蒼月么?不禁摇摇头,着实有些草木皆兵了。
于是四人又围在先前的桌子前,这下谁都没动筷子。
“臭小子,这菜看着忒像假的,确定可吃?”
蒼月微微点了下头。
倏地,老头儿闪了出去,片刻拿了碗盘回来。
他用筷子抄起桌子上的菜,除了一盘香菜炒肉外,其余的都取了些放进碗盘里,然后端好,卷着小风闪了出去。
我一头雾水。
“蒼月,爷爷这是?”
“送饭。”
“谁?”
问完,我突然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蠢。
“心上人。”
果然是那女子!
“为何那盘没动?”我指着那盘香菜炒肉说道。
“不喜。”
我顿觉心口有些发堵,猛灌了一杯水。
少时,老头儿回来了。
我收收心思。
“吃饭,吃饭!”老头儿一屁股坐下,然后一筷子戳下去一条鸡腿,用手抓住,边嚼边含糊不清道,“好吃,好吃!”
而后,他又戳下鸡头,不动身,只筷子夹着那么一挥,便掷向了某处。
“嘶嘶……”
我猛一转头,便见着阿火正好接住那肉,然后整个吞了下去。
这暗搓搓的默契,让人羡慕,又让人黯然。
若那名女子还在,便不会如此吧。
一人一蛇,在这后山不知待了多少年,守着一座坟,看花开满山,雪掩黄土,醒来无人语,寒衾不成眠。
心有戚戚,我便只懒懒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口中嚼了半晌。
“可是不合胃口?”
我斜斜看了蒼月一眼,只见他亦未动筷。
“好吃,只是有些犯困。”我咽下口中的菜,假意打了个哈欠道。
“那也得多吃,要不你这瘪得跟棺材板儿似的!”
我怒瞪蒼月两眼,一日不损我,就皮痒!
于是气恼地在桌下踩他一脚,他堪堪受着,甚至都没有呼痛。
“小阿得,这个……给你尝尝。”钟离汜一边往嘴里狂塞,一边与我舀了一勺肉,断断续续说道,“这肉,软滑……酥嫩,酸甜……可口。”
“小娃娃,”老头儿也朝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道,“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多吃点!”
“阿得,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蒼月抄着筷子闪过每道菜,飞快往我碗里塞着,欢喜道,“都给你。”
我瞅着冒了尖的碗,心里似乎也满满的,于是对他们粲然一笑。
“嘻嘻嘻……”老头儿开心道,“笑了就好哇!”
我怔了怔,想着自己忒矫情了,该打上一打。
曾听娘亲读过《饿殍吟》,其中几句是:猛兽卷浪过,片瓦难为全。饿殍遍荒野,腐尸堆如山。候门千丈雪,小儿褴褛寒。数九闻鬼哭,白骨风沙掩。
末了,她与我说了一番话:“阿得,自然道法,非人力所能移,天灾无常,转瞬夺人所有,不下任何一痛。
若有一日你遇着,当尽能尽之力,莫以一己之力不足而止步。”
我那时,胸中也懵懵懂懂有番豪情壮志,如今无所依傍,身体又如此羸弱,便易伤怀。
倒越发不像我了。
理清了心绪,我释怀笑笑,给他们每人都夹了一筷子菜,便扒拉起了自己碗里的菜。
几人狼吞虎咽吃着,一桌子菜很快见了底儿,独独蒼月从始至终只给我夹菜,没有吃过。
我诧异看向他:“你可要饮仙露?”
“小阿得,这话何意?”钟离汜纳闷道。
“本尊吃过了。”蒼月笑了声,揉揉我的脑袋,“你可吃好了?”
我鼓着腮瞪他一眼,偷偷吃竟然不告诉我,太不够义气了!
“阿汜,你留下来收拾屋子。”他又转头看向老头儿,抱拳说道,“师父,您老先歇着,徒儿改日再来看您。”
刚说完,他便将我提起来,拦腰抱在怀中,向着屋外行去。
“月月,为什么是小爷?!”
“臭小子,说走就走,你好歹把小娃娃留下啊!”
“嘶嘶……”阿火突然窜到我身边,用尾巴绕着我的腿,然后脑袋歪向一边。
蒼月顺势停下。我摸摸阿火的脑袋,它气呼呼瞥我两眼,复扭过头去。
“阿火,我今日先回去。”我看它这傲娇样,少不得要哄道,“我跟你保证,明日,明日我定来!”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它,它也转过头来看着我,两相实在难舍难分。
此时,蒼月踢了踢阿火,我顿时有些不快。
阿火这方看向他,隔着一层纱,目光间似有电石火花。
看这形势,我真怕这一人一蛇打起来,忙抓起蒼月的衣袖晃着。
“阿得,”他似乎思索良久,才艰难说道,“适才,你可有擦手?”
我没好气地隔着衣衫揪了他两下。
“嘶……松手!”
“你方才给我擦手的机会了么?”我笑脒脒地说道。
“这……这都第二回了。”他又悲愤说道,“果然,月猗宫逃不过要讨饭的下场么!”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直接抓起他的衣袖,迅速地擦了把嘴,然后冲他挑了下眉。
让你天天哭穷,这破衣衫值几个钱,就难为你如此做戏!
他偏过头,似乎在认真盯着袖子上被我擦的油渍。
我俩僵持不下。
“那个,小阿得,”钟离汜忽然激动地喊道,“要不然你顺几件月月的衣衫,然后当了,你六我四?”
“不,我七你三!”我想都没想就接了一句。
“成交!”
“你们当本尊是木头么!”蒼月磨着后牙槽道。
我俩顿时噤了声。
“要不这样,小娃娃,”老头儿也来了兴致,用手指卷着胡须道,“赶明儿你把臭小子的衣服全烧了,然后等他去讨饭,咱们就可以入主月猗宫了,哈哈哈哈……”
“师父,看来徒儿不用让木若准备红烧鲈鱼、清蒸螃蟹……了。”
老头儿一听,急忙扔下勺子,跳到我跟前,搓搓手,挤着面皮儿道:“小娃娃,你可要看好蒼月的衣衫,人丢了不打紧,衣衫丢了可是大事儿!”
说完,他偷看蒼月两眼,蒼月不语。
我想着这事大抵就此揭过了,不成想,蒼月突然抬起一条腿向前踢去,老头儿一个漂亮的连转身,瞬息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
“师父,您老了。”
“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哈哈哈哈哈……”我看着如此情景,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师徒俩可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