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汉吃完饭后,前列腺隐隐难受,就出去解手。一弯弧月像母亲一样被密密麻麻的星宿孩子围拢着,他又想起了哈哈,心口作痛。灯光映在白茫茫的麦场上,夜猫子传来阵阵哀啼。他打了个冷颤,赶紧回到了屋子。老两口该说的话这么些年也说完了,每天晚上不是看着炉子上跳动的壶盖子,就是盯着窗户边像块转头的手机。每当铃声想起来时,老伴赶紧冲去接听,可往往是提醒缴费的人工语音。马老汉嫌没人打电话,还要交月租费,可他一提,老伴就发疯,于是作罢了。这部手机是哈哈第一年出去打工,在一个大雪封门的日子里回来交给他们的,并且还有几千块钱。看着哈哈会做事了,马老汉笑得合不拢嘴。老伴只顾包饺子,想好好犒劳儿子一顿。哈哈是极爱吃饺子的,老伴用今年庄稼地里的新面擀出来的饺子皮劲道又有弹力,馅子则是自家种的青萝卜和杨老爹家买的山羊肉做的。马老汉拿起扁担,挂起桶子,砸开水窖面上的冰块,他认为用陈年雨水煮的饺子更香。实际上,这与他认为用木柴烧火煮饺子好吃是一个道理的。老伴包的饺子肉多,个头大,有嚼头。宁南山区人,爱吃羊肉,以御寒冬冷气。可羊肉膻,于是老伴便用胡麻油、醋、蒜、生姜、葱熬小半锅酸汤来蘸饺子吃,望着马老汉和哈哈被热饺子烫的吸溜时,她太幸福了,哪怕为了给他爷俩吃这顿饺子付出生命也愿意。
“爹,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住到城里的大房子了。”哈哈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道。
“什么啊!好好吃饺子。吃完说。”老伴生气的下着饺子。
马老汉憧憬了起来,何庄外是什么样子呢?何庄四面不是戈壁滩就是大山,他年轻时怀着一番心思出过家门,可无论怎么赶路,似乎都是山和沙子。于是他泄了气,回到了何庄,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哈哈家里待了没多久,便又要出去了。老伴不让走,马老汉对老伴奚落一顿,便送哈哈走了。
“爹,妈,你们就放心吧!下次我回来,还是这时候。我要挣更多的钱,别担心我。”哈哈说着,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同预线上,留给马老汉和老伴无尽思念。
第二年冬天,又是一个飘着雪花的日子,老伴正忙着包饺子。她想冬天冷,将饺子冻到外面。等哈哈回来不用忙着包了,就直接下到锅里,这样可以多和哈哈聊会儿天了。包饺子时,老伴不敢分心,她是个细致得人,不允许自己出错误。哈哈带来的手机响了起来,老伴赶紧去接。
“喂,你好?你是马哈哈的家人吗?”那边人低沉说道。
“是啊,是啊。”老伴快乐回答着并对马老汉悄悄说“哈哈那边电话打来了!”马老汉凑了过去。
“哦,怎么说呢。很抱歉,阿姨。你们家哈哈在工地上从楼上跌下来了。他这几天本打算回家,可…”那边人还说着,手机从老伴手里滑出,重重摔在地了地上。
“嗯?哦,是这样的阿姨,明天先把他送回来,搁到医院不好。赔偿我们去你那儿了商量。喂?喂?听见吗?…”电话依旧传来人的话音,直到随着嘟嘟的声音断了。
“他们意思哈哈没了。是不是?”老伴无助看着马老汉,马老汉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啊!”老伴坐到地上,锤着地砖,哀吟中泪水横流。饺子还未包完,她掩面而泣,手上的面粉印在了脸上,又被眼泪冲尽。马老汉将她抱到炕上,她又溜了下去。马老汉一时无措,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眼睛发酸,他用手捂着眼睛,揉了揉,眼泪也落了下来。不能这时候哭,他擦掉眼泪,将老伴又拖到了炕上。老伴抓着床单滚来滚去,裹在围巾里的白头发凌乱不堪。邻居听到动静后,都跑来劝阻。
“孩子走了,你就安静点吧!我们都经历过这些,人活着,有一天就是要故亡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们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这就是人命。我们不能只为自己哀伤,而惊动亡人啊!”邻居杨老爹慈祥的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众人都点了点头。
“我看杨老爹说的对,好了吧!”马老汉弱弱地拍了拍老伴。
“都是你,我不让哈哈走,是你放的。都是你害得!”老伴说着和马老汉厮打在了一块儿,众人要拉架,杨老爹喊着离开了。
“让他们打去,这样的事,就要有个极端的办法缓缓呢!何况他们好了一辈子,不会一个把一个打死的。”
老伴还痛哭着,执意和马老汉争斗。马老汉紧紧地抱住老伴。他想老伴哪来这么多劲,马老汉年轻时,闯荡无果后,家里人就给他张罗娶媳妇。马老汉家穷,最后用一袋糜子换来了他现在的老伴。其实老伴家光阴不错,他老丈人明显是看上了他的为人。婚后,马老汉断米断面,也是老丈人一直接济着。他本以为,老伴仗着家底殷实会看不起他。却没想到,老伴对他唯唯诺诺,一生热爱。今天是老伴唯一一次和他争执,马老汉想着这些难过的哭了。老伴挣扎着起来,下炕拿着毛巾给他擦了眼泪,又擦去了自己的眼泪,静坐到天亮。这一夜雪花飞舞,何庄家家灯火亮着,为迎接黎明到来的死者的肉与魂。雪花飞过灯火,灯火中雪花纷纷繁繁,覆了何庄大地,净透了人心。
哈哈被送回来了。老伴趴在哈哈身上哀嚎,直到众人将她撕离。哈哈在母亲哭泣声中被埋在了故乡的黄土下,他的父亲从他的坟堆上捧起一抔黄土,往脸上扬去,任凭土粒从七窍进入肺腑,尘埃落定。老伴在坟外张望着,看着人们从哈哈坟堆上离去后,晕倒了。她以为人们抛弃了哈哈,并有一天在心中彻底抹去,太痛苦了。等她醒来后,便变得有些神经质了,经常忘这忘那,恍恍惚惚。
“叔叔,你好!我是哈哈工地上的包工头,出了这件事。我们很过意不去,尤其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叔叔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赔的出的,全赔给你。”包工头抱着头纠结说着。
“我就那一个儿子都没了!我还要钱干什么?要你命,你也不会给。你快从这儿离开吧,我不想再看着你!”马老汉扯着脸轰包工头离开。包工头见状,偷偷将十万块钱托杨老爹给马老汉,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