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深山中的平武村落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渐凉的夜色中,九猿山下,星星点点。
刘天奇给张汶几人端上了瓷碗,碗里飘荡着丝丝清香。
“天奇,这是什么酒啊?”李一彤有些好奇地问道。
“天门冬酒,师傅自己酿的。山里入夜后较凉,汶姐姐,你们喝点可以暖暖身子,御御寒。”刘天奇对张汶似乎越来越亲近。
“天门冬酒,是不是沈医生刚刚喝的那种酒?”张汶用嘴轻轻抿了一下,顿感芳醇入口。李一彤见状,赶紧也喝了一口,出乎她的意料,“竟然还有些水果的清香。”
说话间,郝星已经一口气喝完碗里的酒。他倒是爽快,“沈医生,你这酒可不能算酒,顶多一勾兑的果汁。”
沈易初不禁莞尔,“郝警官,这可不是你喝的那种烈酒。《千金要方》云:天门冬酒,通治五臟六腑大风洞泄虚弱,五劳七伤,癥结滞气,冷热诸风,癲癎恶疾,耳聋头风,四肢拘挛,猥退歷节,万病皆主之。久服延年轻身,齿落更生,髮白更黑。”
郝星有些惊讶,好奇地问道:“沈医生,我刚才听到你说久服延年益寿?”
“郝警官,你又准备相信了?”李一彤快人快语,但更多地是打趣。果然,她的话刚说完,又觉得自己此言一出,还是有些不妥。
沈易初倒也不在意,微笑着说道:“我的师尊倒是常饮此酒,他老人家阳寿109岁。不过,我饮此酒也才两年多点,益寿肯定还要等等再看。倒是小腿上留有的疤痕,还真消失了。所以,我想女士更喜欢天门冬酒一点。因为美白祛斑的效果可能比往脸上涂抹神仙水要好得多。”
刘天奇听完,抢着说道:“那李一彤姐姐临走时,可以向师傅多要一些,毕竟……”
“好你个刘天奇,拐着弯膈应我是不?今天要不是有要紧事在身,我非把你裤子扒拉下来,揍你屁股不可。”李一彤恶狠狠地说道。
“好了,一彤。天奇还小,你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张汶有些无奈地看着沈易初。
沈易初微笑看着打趣的两人。在他的心里,对于中医,从不会勉强任何人使用。医不扣门、道不轻传、卦不妄送、易不空出,这是师尊临走前送给他的话;对于西医,他是包容的。在他的认知中,二者结合大可不必,但用其精华、探其所论,何乐而不为了。
“沈医生,我知道我的请求有些唐突。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说。同为医者,我们都会坚定地选择逆行。所以为了那些生死未卜的病人,我请求你跟我前去垄峻。”张汶诚恳地看着沈易初,她的心里还是没有任何把握。
还没有等到沈易初的回答,楼寨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随后,就看见村长刘厚和几个人走进了大堂。
“易初老弟,这几人我可没有拦住,吵着闹着非要见你。我给他们说了,平武村落现在处于非常时期,谢绝一切来访。可你看看,怎么拦都拦不住,尽我打马虎眼,连车都开到你楼寨下了。”刘厚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上前来,有些急切地说道:“沈医生,这个时间造访,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但事出有因,我们不远千里,辗转至此,只求你能看看家父的病。”
中年男子的话刚落下,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紧跟着站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妩媚,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易初,“沈医生,你还记得我吗。这是我的表哥,正如他所言,我们此次前来,确实也是迫不得已。”
李一彤嘴角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张汶立刻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先看一看再说。
“林伯还好吧?”沈易初站起身,看向这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
“家父最近身体很好。对了,沈医生,上次你给小儿开的那付药,那个臭小子一开始打死不愿意喝,好不容易同意喝药,结果居然说药太甜了。我不相信,试着尝了一口,确实有点甜。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到甜甜的中药。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药喝下去以后,差不多一周多点,这小子的顽疾足跟痛竟然好了七八分。所以,我还特意去翻了翻你开的方子。其他几味药都没有记住,唯独记住了一味,它的名字有点奇怪。乌什么,嗯,乌头。对,就是这么个东西。”打扮精致的女人再次开口,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
“师傅开的是乌头汤。《金匮》有云,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脚气疼痛,乌头汤主之。至于你说的药甜,那是用白蜜以解乌头之毒罢了。”刘天奇站在沈易初旁边说道。
打扮精致的女人还想再次开口,中年男人的声音急促,“表妹,正事要紧。我父亲还在车上等着了。”
中年男人继续说道:“沈医生,家父如今81岁高龄。十多天前,因小便淋漓转闭合入院进行治疗,经过口服药物和常规输液后,家父只能通过导尿管进行排尿。不料前日医生撤管后,家父到现在为止竟然点滴不通。他拒绝再次插管,只同意服用药物。但是,医生开具的任何药物都不管用。昨夜家父更是痛苦难耐,竟在家狂喊不止。我的舅舅,也就是林长树闻讯后,让我立即把家父送到你这里来试试。”
沈易初点点头,说道:“既是林伯的推荐,你们又星夜兼程地赶过来,那就快把老人家请进来吧。”说完,沈易初转过身走向平素看病的宽木桌前,坐了下去。刘天奇则快速地跑到沈易初的背后站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李一彤凑到张汶耳朵前,小声地说道:“老张,尿道闭合,我听说这可不好办。用中医治疗,我想看看沈易初到底怎么治病。还有,敢情今天这一天,我这一辈子没有见的稀奇事儿都凑合齐了。”
张汶轻声笑了笑,没有理会李一彤,眼光却转向了大堂门口。之前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老人,一眼看去,老人的小腹异常肿胀,他低垂着脑袋,双眼微闭。
见进了大堂,老人缓缓抬起头,瞥了一眼大堂宽木桌前坐着的沈易初,眼光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他又低下了头,闭上了双眼。
“老张,这个老人家估计看着沈易初太年轻了,不像是个神医。”李一彤再次凑到张汶耳边。这次张汶小声地回了一句,“你说的对,这个神医的年龄与阅历确实让人迷惑。”
沈易初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轻声说道:“老人家,请您把左手放在这个白布软包上。”老人竟没有抬头,眼睛仍然微闭。中年男子有些尴尬,赶紧帮助父亲把手放了上去。
此时的沈易初宛如一个抚琴的乐师,缓缓打开藏于掌心的食指、中指、无名指轻柔地安放在老人的寸关尺位置。他微侧脑袋,似乎呼吸也停止了,整个人更像是在用心地倾听。
“老人家,您右耳后的筋膜有些僵硬,耳鸣很严重吧。”沈易初缓缓开口道。听到这里,一直低着头的老人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易初,还是没有说话。
“是的,沈医生,家父耳鸣挺严重的。”中年男子赶紧替老人回答道,同时有些兴奋地看着沈易初。
沈易初保持不动,像是入定了般。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老人家,您的下腹部似乎手术过,位置的话好像在结肠部分。”
围在一旁的众人都有些惊讶。张汶再次看向了这个面容清瘦的男人。
轮椅上的老人眼睛盯紧沈易初。中年男人开口道:“沈医生,这个你也能摸出来?”沈易初毫无表情,似乎还沉浸在诊脉中。时间又过了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老人家,您应该归隐。您的脉象可以归隐了。”
中年男人和轮椅上的老人身体同时震了一下。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似乎是忍住身体的病痛,竟然将身子挺直了一些,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沈大夫,上次跟我说同样话的人,也是一个中医,但年纪比你大得多,那年我64岁。没有想到我81岁的时候,还能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我知道了,此次有劳你了。”
李一彤一脸疑惑地转向张汶,张汶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同样一头雾水。一旁的郝星看到这里,硬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沈易初看着老人,微笑地点点头。他转过身,对着刘天奇说道:“你再来诊诊脉。”
刘天奇显得异常兴奋,搬了个小凳,学着师傅的样子把手搭在了老人的寸关尺位置。过了一会儿,刘天奇回过头,看着沈易初,似乎有些不自信,口中低声说道:“师傅,老爷爷的脉象弦紧。”
沈易初满意地点点头,刘天奇瞬间笑靥如花。
沈易初又继续查看老人的舌像。此时,老人有些痛苦地呻吟了起来。中年男人再次急促地看向沈易初。
“天奇,这次情况特殊,我就不写药单了。你回头好生记录下来。现在你快去按抵当汤原方抓药。记住,不能出现差错。”沈易初向刘天奇吩咐到。
他又看向中年男人,“你们今晚就在平武村落留宿吧,天奇会熬好药给你们送来。你父亲的病情紧急,今晚务必饮药三次,每次200毫升,间隔时间为三个小时。最迟明日中午,你父亲的小便将会通下。”
中年男人有些激动地说道:“沈医生,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打扮精致的女人拉了拉中年男人的衣角,“表哥,为什么会有此一问。按沈医生交代的做就是了。你难道忘记我父亲怎么嘱咐你的了。”
沈易初笑了笑,“没有关系的。这两天我需要外出一下,后续的药方以及怎么熬制我在电话里会给天奇一一交代,请你放心。另外,你父亲的排尿时间请第一时间通知天奇告诉我。最后,平武村落闹了传染性较强的流感,所以刘村长才会阻拦你们进入。为了避免感染,你们每人必须喝一碗预防的中药。”
送走一行人后,沈易初转向张汶,语气依旧平和:“我们可以出发了。”
医疗救护车在夜色中快速地驶离平武村落。
黑暗中,救护车离开的位置,慢慢走出一个黑衣男人。他拿出电话,接通后,男人缓缓说道:“目标已经上路。”
“很感谢你能跟我前去垄峻。”张汶对着坐在一旁的沈易初说道。
沈易初笑了笑,“我在平武村落已经呆了一年半的时间,很久没有出来看看了。”
“沈医生,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生活。大山里的平武村落才是正确打开生命的方式。”郝星插话道。
“郝警官,这么有文艺气息的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李一彤笑着说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懂你郝叔叔的独特气质。”郝星打趣道。
“郝警官,后面那辆车似乎一直跟着我们。”司机小王突然从前排转过头说道。郝星有些不解,转过头向后看了看,说道:“不可能吧,是不是你看错了。”
“我们刚出平武村落的那个分岔路口,它就出现了。不紧不慢一直跟在后面,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此刻我们仍在山区,这里没有路灯,并且山道路况复杂,鉴于车上有重要客人,我就多留心了一下。”司机小王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张汶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转过头透过后车窗看去。黑暗中一辆亮着前大灯,貌似黑色的越野车紧跟在医疗救护车后面。
“是不是你太多心了,小王?”郝星依然想不通后面那辆车跟随他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