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自隋唐以来,大运河旁的扬州便一跃而成江南数一数二的市镇。三四月的扬州柳絮如烟,繁花似锦,市集上人烟凑集,叫卖声不绝于耳,而那一座座黛瓦白墙后则隐藏着曲径通幽的林园。
大街上,一店小二模样装扮的瘦小男子正一路疾行,双手捧着约三四层夹层的精美食盒。那小二来到一座宅邸前,看了看门上的匾额,确认无误,上面黑底金字写着“水清园”。小二砰砰砰敲着大门。
大门很快被打开,门开处,走出一年过半百的老妇,伸手接过那食盒。小二道:“您点的金钱虾饼、松鼠桂鱼、象牙鸡翼、葵花献肉全在里面了,还有这一瓶琼花露。”小二又从兜里掏出一瓶玉酿来。
那老妇并不搭话,重重关上门,拿着食盒与酒瓶便往门内走,只见门内亭台廊庑,小桥流水,更有奇花争艳,一派江南春景。
老妇沿着长廊而行,行至深处,在一间房前敲了敲门,恭敬道:“嬴掌门,点的酒菜到了。”
门内嬴少仪回道:“进来吧,放在桌上便可。”
老妇进入房内,见嬴少仪与隋叶一同躺于床上,正注视着身前的襁褓。老妇见此状,将食盒轻轻的放于桌上,便毕恭毕敬的退出了。
嬴少仪起身来到桌边,将那几样小菜拿了出来,又倒了两杯酒,道:“来,先吃点这扬州的美食。”隋叶看了看襁褓内熟睡的婴孩,也来到桌边坐下。
酒过三巡,嬴少仪问道:“你真的下得了狠心?”
隋叶道:“嗯,嬴掌门,我…”
嬴少仪正色道:“你怎么还这么叫我?”
隋叶脸色一红,改口道:“少仪姐姐,我决定了,我想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
嬴少仪关心道:“嗯,但你孤身一人,又带着他,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隋叶笑道:“少仪姐放心,这段时间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你先北上,等我安顿了这小家伙,便赶来蓬莱。”
嬴少仪笑道:“要不你再给他取个名罢!若是日后你后悔,想要再寻他,也能有个线索。”
隋叶点了点头,道:“也好,让我想想。”想了一会,隋叶道:“我一时也没头绪,少仪姐可有什么建议?”
嬴少仪经沉思后说道:“唔,我觉得这一别后,你们娘俩就天各一方了,不过若是按你的想法,又取了个名,似乎也显得并不那么遥远,那不如就叫若遥,你看如何?”
隋叶答道:“就依少仪姐的。”
嬴少仪笑道:“那么姓呢?那负心汉姓李是吧?”
隋叶想了想,说道:“不,少仪姐。这段时间以来,多亏了你和张婶的悉心照顾,所以我想就姓嬴或姓张吧?”
嬴少仪小声念了念,道:“还是叫张若遥吧,念起来也顺口,那就这么定了…来,先美美的吃了这一顿,接下来的这段旅途难免风餐露宿。”嬴少仪举起小巧的酒杯啜了一口。
……
两人分别后,嬴少仪一路北行,自不必说。再说隋叶,离了繁华的扬州,搭乘小舟自运河望南而行汇入长江,接着又沿江西行。水上行了数十日,隋叶方换陆路而行。这一路隋叶行的极慢,从不曾赶过夜路,每行一天,必定在旅店借宿一晚,只因那襁褓内的宝贝。
直至初夏时节,隋叶才接近此行的目的地。这一日天气炎热,隋叶行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去年此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正思绪万千之时,那宝贝忽啼哭起来,隋叶知他饿了,便寻了处僻静的树荫,解下衣衫喂那宝贝。隋叶看着那宝贝,越看越与自己相像,不免心软掉下泪来。然而隋叶此次早已打定决心,便对着宝贝自言自语道:“遥儿,你别怪娘,你若是能在你那掌门爹爹眼下长大也好。”
隋叶喂完奶,那宝贝又呼呼睡着了,便将衣衫整理一番,眼看四下无人,起身继续往山顶走去。少顷,隋叶行至山门附近,山门上写着无为派三个大字。隋叶将身上的襁褓解下,捧在手里注视良久,最终轻轻放于那山门前,用力敲了敲大门,便隐于一旁。山门很快被打开,出来一个年轻弟子,那弟子左右瞧了瞧,可眼睛似乎长在头顶,偏偏没注意到大门旁的婴儿,嘴里不住嘀咕道:“怪了怪了,明明听见有人敲门。”
正当那年轻弟子刚关上门时,隋叶捡起一块碎石弹了出去,重重砸在门环处。门又开了,“谁啊”,还是那年轻弟子嚷道,不过这一回他总算见到那地下的襁褓。“怪了怪了,刚刚还没有呢,”那年轻弟子边说边抱起襁褓,同时向外不停张望,见空无一人,自言自语道:“还是去禀告掌门吧,”便抱着襁褓往里走了去。
待到大门关上,隋叶方才从藏身之处走出,呆呆的望着大门,时近正午,日头正盛,隋叶再次分不清脸上流下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
日暮时分,斜阳西下,屋内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听罢隋叶的讲述,李周神情愕然,说道:“这么说,若遥他就是我的孩子?这样一想,他的外貌确实与你颇为相似,也难怪此前我有时见到他,会萌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李周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唉,原来当初你受了这么多的罪。”
隋叶宽慰道:“往事已成风,不必自责。今日能听到你的这番真情流露,也就足够了,何况这些年我也并非完全是颠沛流离。”
李周忽的想起什么,“蓬莱”两字出现于脑海,又看了看隋叶几乎毫无岁月痕迹的容貌,便问道:“隋师妹,这么多年你如何毫无变化?方才我听那几人称呼你为隋副教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隋叶听了面露窘迫之色,匆匆道:“唔…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细说。”
李周一听便知隋叶心有难处,因而眼下犹豫不决,便不再强求。
隋叶此时话锋一转,道:“你的伤虽已不大要紧,但仍需静养,眼下天色向晚,离此处不远,有一城镇,若此刻动身,天黑前便到。”
李周道:“好,就依隋师妹的,我们走吧。”
两人行至那城镇,投了宿,便决定安心小住一段时间,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