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落尽,白雪融化。
李周自下山调查以来,已度过秋冬两季,春日近在眼前,但天气依旧带着冬日残留的寒意。
时近傍晚,残阳渐渐消逝,酒馆内的光线愈加昏暗。
李周拿起桌上的烫酒倒入那表面已掉漆的酒杯内,一饮而尽,热辣的感觉瞬间传入喉头,整个身体也微微温暖起来。酒不算上等,但李周总能喝出佳酿的感觉,因为喝酒在人不在酒。
李周向碗碟中抓了几粒花生放入嘴里,心中思考着近几个月的收获。到目前为止,有关近一两年年轻男女失踪的事件,自己所探寻到的唯一线索便是指向东方之尽的蓬莱教,只是线索并不明晰,因而李周决定亲自前往东方蓬莱教所在地展开进一步调查,也许就能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说起这蓬莱教,李周依稀记得是突然兴起于二十多年前,当时据传这蓬莱教掌门有着一门妙手回春的独门医术,且医德无量,免费为蓬莱教附近的民众医治各种疑难杂症,甚至不远万里慕名而来者也不少,蓬莱教因此兴盛起来。不过这蓬莱教掌门却长年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参与武林纷争,与世无争,神秘莫测。因此在蓬莱教兴起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江湖有关蓬莱教的动静反而少之又少,乃至江湖中的新生一代都已自动忽略了蓬莱教的存在。
不知不觉,酒至微醺,残阳已沉入地平线,世界呈现出一幅夜色来袭前的深灰色画面。酒保已点起了几盏烛火,火光使室内室外的明暗发生反转。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往酒馆门口走来,在门口的明暗交界处,现出一袭模糊的身影,李周凭借烛光快速瞥了一眼,似乎是个身穿淡紫衣裳的女子,女子手握一柄深青色长剑,她的脸则隐于烛光之外的黑暗处,因而不甚清晰。
“店家,请问有无上等的客房空闲?”紫衣女子问道,整个人也进入了店内。
仅就女子说话的声音而言,并不像年轻的女子那样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清澈感,而是透露出那历经人间世事的岁月感,李周就此判断紫衣女子少说也该有三四十的年纪了。
“有有有,本店都是上等的客房,客官您里面请。客官您是光投宿还是…本店的酒菜也是远近闻名。”店小二凑上前去滔滔不绝的对紫衣女子说道。
“准备一间干净点的客房,再备两三样点心即可。”紫字女子走进店内回答道,原本模糊不清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清楚显露。
“啊!”一人轻呼,除李周外,酒店内所有人顷刻间都盯着紫衣女子,张大了嘴巴。
“活了这么些年,可从没见过如此标致的姑娘,光听声音更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一身形肥胖的中年男子感叹道。
“许老哥,我看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可惜你家婆娘是个狠角色,恐怕你无福消受,哈哈…”同桌稍年轻的另一体格魁梧的男子调侃道,引得众人纷纷大笑。那男子继续道:“倒是小弟我还未娶妻,不知这位姑娘是否婚嫁,不然男未婚女未嫁,况且哥哥我身强力壮,嘿嘿嘿…”男子正兀自大笑,不料一丝寒光掠过,火光间紫衣女子已持剑于来到身前,只见紫衣女子的手腕快速抖动了几下,完毕又将剑入鞘,一跃而回原来的位置,整个过程宛如敦煌飞天。
“给你个教训,饶你狗命,以后嘴巴放干净点。”紫衣女子言毕面不改色的往客房方向而去。
那魁梧男子正待发作,却发现散落于脚边的布条,再看看自己的上衣,早已不成样子,上面缺失的部分显出一个“死”字。魁梧男子方知对方所言非虚,非等闲之辈,默不作声的仓皇而去,其余众人目瞪口呆,一阵沉默后也纷纷作鸟兽散。
这一切全被一旁的李周看在眼里,连李周也露出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久久说不出话,陷入深深的沉思。只不过李周惊奇的点与众人不同,这位紫衣女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两人简直一模一样,无论身形样貌还是那清冷的神色,除了声音,可明明二十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她毫无变化。
一段回忆的画面涌上李周心头,这是他这辈子印象最深的记忆之一。
二十多年前,峨眉山下,四月之际,落英缤纷。山路上并排行走着两人,一人昂首挺拔,一人则拘偻背着手,已至暮年。
“周儿,你这次随我拜过各大门派,与各位掌门有了一面之缘,也算是得到了他们的承认,但日后你独当一面时,可不要忘了谦虚为上,与各派和睦相处,这是我们无为派立派之本,切要牢记。”须发尽白的老者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是,弟子谨记。”昂首挺拔的年轻人忙应答道,他便是青年时的李周。
“嗯,周儿,我一生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人,你是这几十年里最符合我派哲学的传人。对了,这次回去之后,为师还有一箱经史子集的书籍,你一并拿去。我们习武之人,追求武学精进固然没错,但这并不是最终目的。武学能做的事有很多,小则强身健体,中则超越自己,大则惩恶扬善,所以修身养性也断不能落下。古者有言:不怕无德无才,就怕有才无德,无德无才顶多是市井无赖之徒,而有才无德为害可就大了。”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谨遵教诲。”
李周时年不过二十四五,在无为派众弟子中算得上是最年轻的一辈,不过在武学造诣上却已经是所有弟子中的佼佼者了,除了老掌门外,无人敢说能赢过他。除此之外,比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武学造诣更难能可贵的是李周的少年老成,与世无争的品性。李周平日里虽沉默寡言,但遇事冷静沉着,得到了派中师兄弟的一致认可。因此李周分外受老掌门的器重,私下里也早已默许李周为自己的接任者。老掌门年事已高,便决定将继任之事提上议事日程,所以这次带上李周遍访武林中各大名门正派,用自己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信为弟子日后的掌门之路打好基础。几月一路拜访下来,峨嵋派将是此行的最后一站了,之后便是回无为派举行正式的传位仪式。
“周儿,我们快到了。”
李周手搭帐篷,向远处望去,但见一座白色石坊耸立,石坊一侧有一颗巨大的古树,茂密的枝叶将石坊遮住一角,几个巍峨大字刻的很深—峨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