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那个靓仔,无疑就是新近进村的周承文。
周紫低下头,吸吮着碗里的白粥,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爷爷。
“炳盛叔,是那个新来看丘上院的后生仔吗?”周紫的两个堂兄脸上非常严肃。
周炳盛点点头,不着声色地看了眼周紫,然后说道:“对丘上院的人,我们周家村只需要记住一点就行:把他当作我们村的……恩人。”
其中一位堂兄频频点头说:“我们周家族谱都说了,很多次大难,我们村都是丘上院的人救的,把他们当作恩人应该!”
“有本事人的脾气古怪,我们别介怀、别八卦。不说,不反对,顺耳,就行。”村长慢慢放下手上的瓷碗,从地上站起,“之前不知道承文能不能接下丘上院,礼节上我们不对;现在他正式被承认了,我们就该把他当成周德光那样。走,我们过去,看看承文有什么需要帮手的。”
周紫低头着,从石磨上收集别人吃空的碗,要拿去水井边洗的样子。
村长的眼睛一直跟着周紫在转,罕见地哼了声,再说:
“周紫。”
周紫马上立正在原地,扯起笑脸,慢慢转过身体:“爷爷,你们先去。我洗好几个碗,马上跟来。”
村长一般叫周紫“花囡”,反常叫正名的时候,代表他非常严肃。
“放下碗,我们现在一起去。”
走出院门,一群5至10岁左右的小孩子聚成一团,正在等人。想必在等周紫。
周紫打量了下村长的脸色,发现老头对孩子们视而不见,于是向最前头的几个打个眼色。
孩子们领会了周紫的意思,立即一哄而散,看他们奔跑的方向,就是向着周承文继承的丘上院所在。
村长快步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周紫,周紫的两个堂兄自觉走在最后。
一路上,陆陆续续有其他同村村民从自家的屋子里走出,手里或者拿着锄头,或者捧着吃食,或者耳边干脆捂着手机,看样子明显赶往丘上院。
村民见到村长,都停下自己的脚步,看样子想和村长一起走。
不过村长一一拒绝了:“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记得告诉别些人,叫他们注意礼貌。”
村长周炳盛不是强势的村长,相对比较和蔼,非常得村长的亲近。
他这么不让同村村民走近,周紫马上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刚才我忘了问,你没在承文那里惹了事吧?”果然,瞅着附近没其他人,村长周炳盛挥手让周紫的两个堂兄走远一点,回过头,盯着周紫问。
“没有!我熟读族谱,怎么会在丘上院惹事呢?”周紫想都没想,立马否认。
“全村人,只有你是丘上院的客人。但是德光叔已经不在了,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
村长的唠叨没完,被周紫打断了。
周紫眼睛骨碌碌地转,然后她瞅见一间屋子里,一位老妪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出屋门,立即打断她爷爷的碎碎念:
“我知道!对丘上院,我要恭敬,要悯诚——您放心,我背得可熟啦。爷爷,翠玲婆祖出来了,我过去向她问好。”
周紫立即奔跑起来,她穿着的灯笼裤在风中飘荡,看起来青春活泼,却打不消村长周炳盛的担忧。
“呵呵,是花囡囡,你过来扶我。”干缩得像枣干的老妪见到周紫,立即眉开眼笑,嘴里的话停不下来,挥手嫌弃地赶自己的曾孙:“你走开,让花囡囡过来。听说那个院子的人遇到事了,我得走快点,我会治好几种病,见过很多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面对村子里辈份不算最高,但年纪已经近百岁的老妪,村长周炳盛规规矩矩过来问好:“翠玲婆祖好。”
老妪笑嘻嘻地看着周紫,慢慢向前走,对村长的问好不冷不热:“哦,是炳盛啊,好好。乖,走吧。”
村长暗暗叹息。
周紫这个小狐狸,找到了老虎傍身了。
也不知道,丘上院那里的事,跟周紫有没有关系。
……
周承文的院子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他随意使用法术,把自己的“蓝”给用完之后,在阶梯上睡了过去。
他睡着的时间不长,也就周紫回到家之后,熬粥吃粥的一阵子。
可是当周承文再睁开眼的时候,本来闭眼之前正处于盛夏季节的后院菜圃,变成了南方冬春交替时的样子——
满地落叶。
是的,挤满菜地的杂草全部落了叶,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枯黄色小叶子。但是只剩下草杆的杂草并没有死,而是杆茎瘦而细,最顶端开着两片绿得发亮的叶子。
竖落瘦草杆的菜地里,有两株西红柿最显眼,因为它们只剩下的瘦藤杆各被一只硕大的艳红色西红柿扯得弯了腰,像两张弓似的。
周承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从阶梯上爬起,迟疑地打量遍地的豆芽杂草,最后在畸形的西红柿前面停下脚步。
他昏睡过去之前,曾经不停地对着宽阔的后院狂甩“削减”法术,莫非,现在法术起了作用?
看着两个拳头大的巨型西红柿,周承文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解释——他以为无效的法术,其实有效。
可是,这个法术不是自杀法术吗?
对了,在前院的时候,院子里的石凳、石墙、果树都曾经被施放过法术!
周承文三步并作两步,闪电般冲到前院,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大喊起来,就像玩对战游戏的时候,自己被BUG给弄死那样,放声尖叫。
就像临死前的猪。
前院的地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黄色枯叶。
和后院不同,前院的果树并没有全部落光叶子,只有两棵黄皮果树的树顶,剩下两片脸盆大的嫩叶子,其余的全部落在地下。
脸盆大的嫩叶……
香蕉一样大的黄皮果串……
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现象,如果被别人发现的话……
周承文花了很长时间才理顺其中的利害。
不行,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院子发现的事情!
周承文扑向院子侧面的杂物房,找到了紫色的竹梯,可是杂物房里没有柴刀,只好选了一根褐红色的拐杖拿在手里,准备去打折变异太严重的黄皮果树。
忙碌的周承文不知道他的尖叫惹来了整个周家村。
在周承文看来,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就算登上二十多层楼的楼顶也登不上报纸。
他在网吧把耳机往耳朵一罩,他吼上一天连投诉都没有收到一个;前段时间面试,他小心翼翼,精心准备,面试官听他捏着喉咙说话只不过职责所在。
所以,嚷嚷两声怎么啦。
周承文将竹梯倚在黄皮果树上,三两下爬上去,挥起拐杖两下将树叶打掉,第三下将头颅大的黄皮果串打落。
另一棵黄皮树同样破坏。
周承文从梯子上跳下,空气中有一阵酸甜的果香味弥漫。周承文循着香味,来到两串黄皮果面前,拔出棵苹果大小的黄皮果,嘴巴凑上去吮了一口。
这种酸甜味!
周承文的眼睛猛地瞪大,双手用力,整个黄皮果的浆肉被挤进了他的口腔。
糯软的果肉鲜嫩多汁,九分甜,一分酸,极极浓郁的黄皮果的味道直冲脑壳,把周承文的脑壳都掀翻了。
甩手把果皮扔在身后,周承文一口一只果,吃得停不下来。
市面上,黄皮果很少,因为它不易保存。农村有地种的人家会在自己的地里种上两三棵黄皮果树,自种自吃,但不会多种。因为黄皮果产量大,果肉有些酸味,吃多了倒牙。
但被施了法术的黄皮果的酸甜搭配绝妙,入口、咀嚼时品不出酸味,咽下的时候浓浓的果香里面才有丝丝的酸味逸出,反而变成了一种回甘。
吃了半串,周承文觉得自己半饱了,长长吐出一口气之后,他听到了院子外面似乎有人群行进的声音。
村民们集体经过?
周承文将满手的果汁甩了甩,从树脚下站起,侧耳倾听。
他的听力好像提高了许多。
脚步声,好像是向他的院子来的!
周承文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扫了眼被打折的巨形黄皮果树叶子、被吃了一半的巨型黄皮果、满地的落叶。
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收拾了,周承文眼睛转了转,快步跑到大门边的手摇井前,用力摇了几下。
清莹的水从口子里冒出,周承文伸手在水柱下快速洗了洗,跑到院子门前,打开一丝仅容人钻过的缝隙,飞快钻出院子,又飞快回身关好门。
回过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鬼鬼祟祟藏着几个短腿的小孩儿。
“嘘嘘——”周承文脸上挤出大大的笑容,向几个小孩子猛地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转头向远处望了望,得益于周承文的院里比水平高了接近两米,他看见村民们像流水一样,充满了各条村路,正往他所在的方向流过来。
总共4个小孩,一男三女,手牵着手,瞪大可爱的小眼睛,磨磨蹭蹭地走着石条砌成的阶梯。
周承文至今都认为村民们只是经过,所以快步迎向4个小孩。
他们在阶梯的底层相遇了。
“哥哥好!”
长得最高的小女孩将3个小男孩挡在背后,咧着嘴对周承文假笑。
周承文来不及细究为什么小女孩对他假笑,他蹲下,到恰好可以和小女孩平视的高度,然后柔声应道:“哎。你们叫什么名字啊?能告诉哥哥吗?”
“我叫小叶子。”小女孩最后的笑意因为说话消失了,只剩下咧嘴的动作。
周承文才发现4个小孩都非常紧张,小女孩急得都快哭了,还咧着嘴装作笑的样子,3个小男孩全部把头藏在小女孩背后,眼睛都不敢露出来。
“我叫承文,也姓周哦。你们都姓周吗?”周承文抬了抬视线,发现越来越近的人流好像向着自己的院子而来,不禁有些疑惑。
难不成,他们来找小孩的?
周承文回过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4个小孩。
该不会他们以为自己拐了4个小孩吧?
“小弟弟小妹妹,大人好像在找你们哟,要不,你们去和他们一起吧?”
小女孩抿起了嘴,泫然欲哭的样子。
周承文吓了一跳,怎么这个小不点一副要哭的样子?老子还没结婚生小孩,还没掌握哄小孩的技能啊。
“我……我们要盯住你,不能走,走了就任务失败啦……啊啊啊……”小女孩两眼一闭,放声大哭,眼泪不要钱地从闭上的眼缝里流出来。
周承文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第二反应,小女孩后面的3个更小的小男孩发出了共鸣的哭声。
哎呀,我去,怎么全哭了?
周承文想死的心都有,这怎么一回事?一会家长们过来,他要怎么解释才行?
不会被打死吧?
不打死,打残了也冤枉啊!
前几天才倍受面试失败打击的大学生周承文,面对4个只知道闭眼大哭的幼儿,只会笨拙地小声劝解。
“你们别哭,别哭哇。”
毫无经验、没有掌握幼童的心理,活该劝不停。
等第一波村民走到阶梯前面,周承文还没有完成劝解工作,他只好悻悻地在4个小孩面前站起来,向乌压压的一片村民们人畜无害地笑,心里在想:惨咯,这次,不知道要怎么个死法了。
有2个男村长上前,一手一个小孩,夹着就回了人群。一个头发全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卡布衣裤的老爷爷从人群里走出,一边上前,一边向周承文露出灿烂的笑脸。
周承文虽然也在笑,可他心里有点愣。他以为他弄哭了4个小孩,村民们大约会以这个事惩罚他一顿,活不活得下来,只能看这条村子的文明程度。
可是,越众而出的老爷爷灿烂地笑,好像在传达友好啊。
笑,确实是人类表达积极情绪的动作。
“不好意思。”周承文抢先认错。
“对不起。”老爷爷几乎和周承文同时说道。
“不不,是我(们)不对。”两人几乎同时又说道。
然后,一老一少的脸上,笑容僵住了。
几乎同时,两人心想:哎呀,哪里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