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和烈风没有在韩瑄的住处找到他,而是在容院围墙外看到了他。
兮兮不禁淡淡一笑,韩瑄出现在这里是意料之中的。
阳光很好,柔软的春风吹拂着,吹落墙头上一朵朵落花,落了韩瑄一身。
韩瑄负手在容院高墙外徘徊,一袭蓝衫飘洒,干净清爽,墨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梳的一丝不苟,用一个白玉簪子箍着。
看韩瑄的神色和他身上那不及拂落的落花,兮兮便知道他吃了闭门羹,显然是在那里徘徊了很久了。
他也没闲着,他在吟诗。
一首首情意缠绵的诗从他口中吟出,一首接一首,好似潺潺流水,源源不绝。不知是现做的,还是早就做好的。
估计是叶从蓉不在时,早已做好的,这时终于见到了叶从蓉,情感爆发,便一首首吟了出来。
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
楚女不归。
楼枕小河春水。
月孤明,风又起。
杏花稀。
八行书,千里梦。
雁南飞。
一双娇燕语雕梁。
还是去年时节。
绿树浓,芳草歇,柳花狂。
久别相思的情怀,相思而不得见的痴念,都在诗里淋漓尽显。
兮兮偷眼看了看完颜烈风,只见他凝立在那里,如此镇静,唇边挂着一丝浅笑,好似韩瑄追求的不是他的妃子,而是不相干的人一般,他好似是在看热闹。
韩瑄看到兮兮和烈风,也好似没看到一般,在他眼里在他心中,似乎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叶从蓉。
他依然在吟诗,直到烈风的侍卫叫开了门,他好似蓦然反应过来。那门才开了一条缝,他便如兔子般跳了过去,把胖胖的身子从那缝里挤了进去。
“蓉蓉,蓉蓉——”韩瑄雀跃着向叶从蓉走去。
叶从蓉带着丫鬟水烟缓缓走来,一身杏黄衫裙,身姿窈窕,容颜冷凝,见到韩瑄,她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低垂着眸,冷冷淡淡地向韩瑄施了一礼,便从他身边绕过,来到完颜烈风面前,盈盈施礼道:“从蓉拜见王!”
“起来吧!”烈风淡淡说道。
此刻的他又恢复了左贤王的风度和气魄,浑然不似在兮兮面前的登徒子模样。
“韩瑄,你不知她是本王的妃子吗?竟然调戏本王的容妃!”烈风挑了挑眉,冷声说道。
韩瑄一愣,神色有些呆滞,他似乎才意识到,眼前这名男子就是北苍国的左贤王,是叶从蓉如今的夫君。他似乎才从梦里醒来,蓦然意识到佳人已是别人的妃子了。
初见叶从蓉的喜悦还挂在脸上不及收去,便又被失落的情绪笼罩,胖脸上喜忧参半,让人看上去很是心酸。
“我,我知道,可是我喜欢蓉蓉,你——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韩瑄怔忡着说道。
兮兮眉头轻颦,想不到这个痴情的皇上竟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装不懂。哪有将自己的妃子拱手让人的,何况是完颜烈风这样有身份的王。
但是烈风的回答更是让兮兮出乎意料,他缓步走到叶从蓉屋内,在正中的椅子上悠然坐下,凌厉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慵懒地说道:“本王也很喜欢容妃呢,总不能让本王白白送给你吧?”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把蓉蓉还给我!”韩瑄急切地说道,一脸的祈求。
“是吗?那我要你的江山,你也给吗?”烈风似笑非笑说道,眼眸深邃,任谁也无法洞悉他心中想法。
“江山早就不是我的了,其实本来就不是我的,我若是能做主,蓉蓉就不会在这里了!你可不可以换一个要求,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的!要我的命都可!”韩瑄急急说道,似乎是怕烈风后悔。
“既是如此,那就换一个,本王也不要你的命,只要你肯留在北苍国,我就把你的蓉蓉还给你,怎样?”烈风说着,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兮兮。
“真的,那太容易了!我答应你!”韩瑄好似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喜,不知所措笑了起来。
“王!”叶从蓉一声娇呼,忽然扑到烈风面前掩脸恸哭起来,“你不能这样,从蓉愿意伺候王一辈子!从蓉不愿意离开王!”
“不离开本王?难道你爱上本王了?”他神色淡淡地说道,“从此你不再是本王的妃了,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何况留住韩瑄,不等于也帮了他吗?你应该高兴才对吧!”
那个“他”字,烈风咬得极重,兮兮明白,那是指的冷月。原来烈风知道叶从蓉一直都在帮冷月。
叶从蓉停止哭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俊美邪逸的容颜,一时之间犹在梦中。
她心中如遭重创,原来他都知道,知道自己是在帮着瑜哥哥,可是他依然这般不动声色。是的,她一直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能离开他,不再做他的妃。因为她知道他不爱她,他从来没有亲近过她,除了初次来此的那夜,他做给云兮的那场戏。
所以,她一直期待着离开他,所以,她选择帮助瑜哥哥。
可是,没想到,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的心竟如此痛,痛的几乎要停止跳动。
听到烈风的话,兮兮心中一寒,虽然她早就听闻有些王宫贵族把自己的妃子赏给别人,但是亲眼看到烈风将从蓉给了韩瑄,她心中还是不自禁惊异,冷凝。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难道只是一个幻梦?夫妻不是应该恩爱一辈子吗?为何就如此容易弃之不顾?
而且,烈风还开出了那样的条件,要韩瑄留在北苍国。以叶从蓉做饵,那么韩瑄是定会答应了,那么她要带走韩瑄的计划势必不会实现了。
她还没有努力,还没有行动,就被烈风堵死了路,兮兮不禁恨恨地看了一眼烈风。却见他一脸喜色,好似弃了叶从蓉是什么喜事一般,脸上没有一丝不舍的情愫,想到他之前说的,女人是可以宠的,不是爱的。兮兮心中一寒,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任何女子的吧,只会戏弄她们。
虽然她不是叶从蓉,但是她还是替叶从蓉难过。兮兮走到叶从蓉面前,道:“你别伤心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其实我也觉得,韩瑄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你跟着他,会比跟着这个冷血动物更好的!”兮兮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似乎是有违雪山圣女的身份的。
但是不知为何只要见了完颜烈风,情绪便不再受控制了。
烈风似乎对兮兮的话不以为然,悠然笑了笑。
韩瑄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欣喜里,根本就不在意兮兮的到来。此时见到兮兮和叶从蓉说话,这才问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圣女?”
兮兮点点头,道:“是的,我是舒玛圣女,我有话和你说。”
韩瑄也同样道:“我也有话和你说,我们出去谈。”
“你们可以到隔壁房内谈,我们不会偷听的!”烈风倒要看看,兮兮要用什么法子来说服韩瑄回南朝。
兮兮和韩瑄到了另外一间屋中。
“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南朝,我会把你和叶从蓉一起带回去的。”兮兮望着尚还欢喜不已的韩瑄道。
“我不会回去的,我不会再做皇上了。”韩瑄双眸炯炯,直视着兮兮,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你是南朝的皇上,留在北苍国就等于做了他们的质子,他们可以随时拿你来要挟南朝的!”兮兮冷然直视着韩瑄道。
“有了新皇,要挟自然就不会生效了,”韩瑄说道,看样子他留在这里的心意已定,“你不用再费口舌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有一样东西要麻烦你送回南朝。”韩瑄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接着他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来。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也是因为他的人胖,所以才能将这东西藏在身上,要是放在兮兮怀里,那早就被人看了出来。
韩瑄将那小盒子打开,从中拿出一件被明黄色锦缎包裹的物事来,将锦缎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事,登时便把兮兮吓了一跳。
那是一块两寸见方的方形,上面雕刻着一条飞舞的龙,下面平展处雕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是用蓝田白玉雕刻而成的,玉质看上去极其细腻,泛着莹白的光芒。
这物件兮兮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却听圣师说过,这竟然是皇帝的传国玉玺,这是国之重宝,得则为皇。
而这个皇帝此刻却把它拿了出来,不知意欲何为?
韩瑄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是先前那副痴情迷糊的模样,神色极其凝重,“今日朕就将这个玉玺交给你,之所以没把这个留在皇城,是因为朕不想把选择下一任皇帝的权利交到母后手中,所以这个玉玺,就拜托你交到几位重臣手中。丞相史霄是太后一党,你万万不能交到他手中,武威将军叶启风很是耿直,你可以把这个交到他手中。我有两个皇弟,一个是京中的韩珑,他也是朕母后所生,他虽然很有才干,只是心性狠辣,其实不是很适合做皇帝,朕还有一个皇弟,就是在西疆做王爷的韩珣,他不是母后所生,所以在十年前,便被母后送到边地做王爷。他幼时就聪明绝顶,只是朕很多年不见他,不知如今心性如何。你可以让叶将军和其他重臣从中选择一位,做南朝的下任皇帝。”
兮兮静静地听韩瑄说完,道:“你为何如此信任我?”她不明白韩瑄何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她的手上,还交给她这么重要的任务。
她和他也不过是只见了两面而已。
韩瑄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圣女,听说你们是以维护天下安宁为己任的,虽然那天你骗了我,要将我送到南朝的军营里,但是我却明白你是为了救我,要我回南朝做皇帝,所以我相信你。只是我是没有一丝做皇帝的念头了,再也不愿做那笼中之鸟了。”
兮兮犹豫着,看样子这个韩瑄是不会再做皇帝了,可是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她手上,让她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怎么,你不愿帮我吗?”
韩瑄拿着玉玺,递到兮兮手中道:“请你帮帮我吧!”
兮兮接过手中的玉玺,玉玺手感温润滑腻,可是兮兮拿着它,却犹如拿着一件烫手的东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置。
“这东西放在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还是拿去吧。”韩瑄又压低声音祈求道。
兮兮无奈点了点头,将玉玺放入袖中。
兮兮和韩瑄从屋内出来,发现烈风已然不在,只有叶从蓉和水烟凝立在室内,神色凄然。
兮兮走到叶从蓉身畔,望着叶从蓉梨花带雨的容颜,不知如何安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室外,阳光依然和煦如初,兮兮带着霜儿和絮儿,沿着甬路,向王府外走去。
烈风从另一条路上拐了过来,出现在兮兮面前。
春光无限,他一身素色锦袍,看上去平添了几分雅致温文。脸上的表情更是含蓄璀璨如水波轻漾。
“舒玛圣女这就要走了么?也不告别一声,好让本王也送送客!”烈风似笑非笑,语气悠然地说道。
看到他云淡风轻,恬淡悠然的样子,想到室内哭得双眼红肿的叶从蓉,兮兮决定无视他。睫毛低垂,从烈风身畔绕了过去。
虽然他知道叶从蓉喜欢的是她的瑜哥哥,但是她仍是不能容忍这个男子的无情!
烈风唇边的笑意缓缓敛去,他追上去,闪身阻住兮兮的去路,道:“难道,你不认为那样对叶从蓉来说,是一件好事么?”
兮兮无语!
“如果,娶错了人,就要一辈子错下去么?”烈风低低说道,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丝难言的伤感。
兮兮身子一僵,烈风的声音里,隐约藏着很深的眷恋,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心,但是她不愿意多想,因为她实在摸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不知他何时是真,何时是假。
兮兮没有理会烈风,带着霜儿和絮儿,疾步而行。
不一会儿,素衣翩然的身影便消失在烈风的视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