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半个时辰后,一辆六人坐的马车在雪地缓缓驶出,向城外行去。
雪似乎小了一些,但依然很冷。
车厢里王有利、阿欢和我被一个胖子、一对母子围在当间,随着车辆晃动大家也有节奏的跟着一起摆动。
阿欢看出了我的不满,连忙劝慰道:“咱这不是急事嘛,将就一下,再说了,人多暖和。”
王有利这会也清醒了过来,打着酒嗝跟我讲起了这段冲突的缘起,故事发生的有点扯:
十一月十七日晚,霸州当地一家名叫金酊轩的酒楼开展庆典活动,现场嗨翻了天,一直持续到了子时。
有个叫潘小龙的男子多喝了几杯,觉得肚子有些痛,就想去方便一下。
进到茅厕发现四个坑位有三个正在维修,剩下的一个厕门紧锁,他只好耐心等着,可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里面那位依然没有出来的意思。
潘小龙感觉坚持不住了,只好敲门催促,这一下不要紧,里面传来了一阵慌乱。
厕门猛地打开,潘小龙刚看清楚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就被里面的一个男子飞起一脚,踢翻在地。
潘小龙何曾吃过这亏,起身与那男子厮打起来,两人从茅厕打到了大堂,潘小龙虽然也练过几年功夫,怎奈受到大便失禁的影响完全施展不开,被男子彻底打翻在地了。
打人那男子眼看酒楼被毁得够呛,带着女子赶紧开溜了。等酒楼老板刘人富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潘小龙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刘人富一是迁怒庆典被毁,二是心疼大堂被砸了个稀八烂,三是这四处弥漫的味道实在难以言说,就揪住潘小龙让他赔偿。
潘小龙也算个好汉,就是不肯认栽,一口一个“给我等着”,说得刘人富一时火气,就让手下把潘小龙打得昏死过去。
刘人富在霸州是个人物,平素有飞刀门撑腰做事有恃无恐。不想这下可捅了大篓子,要知道这潘小龙可不是别人,正是五行门土门门主潘十一的二公子,潘十一来霸州谈事,潘少自己出来玩,结果一晚上就被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
潘十一哪咽的下这口气,连夜就带了几百号人杀到金酊轩。
那土门精通土木工程,潘十一一声令下,不到两个时辰,酒楼就被移为了平地,刘人富听说闯了大祸,吓得家也不敢回,夹着尾巴拄着拐棍端着尿盆拿着饭盒仓皇逃到山西亲戚家去了。
这还不算完,五行门总门主顾毅得知此事,将之定性为对五行门权威的挑衅,是一场有预谋、有策划的袭击活动,当即率领帮里众多精英赶赴霸州。
顾毅到了金酊轩的时候,看到潘十一正蹲在废墟之上抽着闷烟。
顾毅不解道:“老五,有事说事,干嘛毁东西?”
潘十一恨恨道:“我儿子被打成那样,他们不赔个酒楼怎么行?”
顾毅道:“那你干嘛要拆呢?”
潘十一道:“我琢磨接手以后这可以建个酒楼,也算给帮里增加点收入。”
顾毅道:“那你别拆好不好,这本身就是个酒楼,装修一下不就行了?”
潘十一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大声道:“是啊!我光顾着生气了,忘了这事了。失误失误,造成浪费了。”
早年间因为倒渣土的事,我曾跟土门打过交道,知道潘十一那人一着急容易抽抽,脑补到那个画面我就忍不住想笑。
听王有利说完事情的始末,有些问题还没有搞懂,就问他道:“那大旗社是怎么牵扯进来的,难道打人那男子是大旗社的人?”
王有利道:“并不是,打人那个始终也没找到,潘十一一气之下,就将那对男女的画像散发到了各地,悬赏重金要给他儿子报仇。这下大旗社可坐不住了,要知道那男的虽然没什么名号,但那女的却是飞龙旗旗主齐飞龙的小妾。”
我不禁笑出了声,道:“哈哈,五行门这么做,不等于天天拿个大喇叭说齐飞龙被戴了绿帽子么?”
王有利道:“是啊,大旗社自觉颜面扫地,就想找五行门理论,索性约个时间,按江湖规矩论个是非曲直。大旗社请了九门十三洞三十五寨的好汉帮忙,五行门也不甘落后,想必是向咱们帮求援,给帮主发了请柬。”
我不禁也兴奋了起来,说道:“妙哉妙哉,这么精彩,那一定得去看个热闹。”
我和王有利越说越兴奋,完全忘了此时我们是在一个封闭的车厢里,没留神声音一大吵醒了一旁熟睡的小孩。
孩子母亲瞪了我们一眼,看似在安抚小孩,言语间却是对我们的嘲讽,“小宝啊,你消停一会不行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闹、嚷嚷,把老娘惹生气了,一巴掌就给你扇老实了。”
阿欢虽然没参与讨论,但一直是个急脾气,听到这个少妇这么赤裸地diss我们,也是没忍住,站起身就要和人家理论。
可是屁股刚离开座位,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推得他一个踉跄,躺在了我的怀里。
不待阿欢起身,我用身体压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别造次,惹不起。”
就在那少妇刚才伸手去哄孩子的瞬间,有意无意露出了腰间的玉佩,我也才认出眼前这个略带愁容的母亲竟是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罗刹”吴媚娘,早个五六年,要是惹着了这吴媚娘,只怕是做梦都得被吓醒了。庆幸几年前她结了婚,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不怎么出来走动了,武林中才少了很多她的故事。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场合遇到昔日大大的狠角色,我一时也不清楚应该高兴还是沮丧。此后我们三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坐了一路。
(肆)
十二月十八,光明顶,大雾。
天还没亮我们就赶到了会场,签到后坐在了第一排,吃着花生瓜子等待这场惊动半个江湖的纷争如何进展。
要说这两个帮派茬架也不看看天象,非得选个大雾的日子,这家伙烟雾缥缈的,不坐在前排一会打起来八成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不多时,群雄陆续进场,数百号人把光明顶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令我惊讶的是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也现身于此,看来江湖中人的确个顶个的都爱看热闹。
在我身旁的王有利凝神闭目,紧攥着手里的刀,不时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我道:“你很紧张么?”
王有利道:“四哥,好久没有这么刺激了,我仿佛都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我嫌弃地说道:“那你赶紧擦擦吧,你流鼻血了。”
王有利一惊,伸手擦掉了鼻血,尴尬地解释道:“可能是最近天气太干燥……”
“另外,你也别太激动,”我指着台子上的两排桌子道,“瞅这架势,今八成是要文斗。”
想想也是,都是大帮大派的,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非得血流成河。不过这文斗,也非比小可,虽不是以命相搏,但弄不好就会颜面扫地,以后在江湖可能就难以立足之地了。
要知道,拳脚相加,刀剑相向,每个人都能做到,但若是比百步穿杨、石壁作画、摘叶飞花之类的,考验的就不止一项能力了,纵是你武功高强,考虑不周、安排有误,差之毫厘都会贻笑大方,是以文斗看着不那么血腥,比较文明,实则更加折磨当事人,苦不苦难不难也只有场上竞技的人才知道。
我和王有利正说得兴起,突然一声大吼传来,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盖住了众人议论的声音。
王有利变色道:“莫非这就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狮吼功?”
我不满道:“吼你妹啊,没看是主持人对着大喇叭喊的吗?”
没想到主持人居然是“铁面判官”龚一正,此前传闻他在南洋玩扎金花出老千被扣在了当地,看来谣言已经不攻自破。
龚一正抱拳拱手道:“诸位豪杰请静一静,今日群雄汇聚于此,只为五行门与大旗社之间的恩怨,正所谓不成规矩,不成方圆。虽然双方各请好手,但几千号人一同撕扯终究不妥,况且场地承办方也不乐意。为了公平起见,双方各派五名高手代表本方,限时一个时辰,交锋不论胜负,都不可再找后账。”
人群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别废话了,赶紧开始吧,等会赶不上自助餐了。”
说话的工夫,台子上已多了十个人,在场的都是怎样的好手,居然没有几个能看清这几个人是怎么上去的,纷纷傻了眼。
只见五行门一方派出的是金木水火土五大门主,另一边的大旗社则是东南西北中五个旗主上阵,一场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潘十一第一个上场,这个看着有些精瘦的干瘪老头此时目露精光,双手慢慢抬起,他要出招了。
这时主持人发话了,龚一正正色道:“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PK的题目,当你如厕着急,但里面的人迟迟不肯出来,这种情况我们该不该进行催促呢?下面请正方五行门第一辩手发言。”
潘十一声若洪钟,慷慨陈词道:“我方观点很明确,人有三急,这不是体现素质和涵养的时候……”
潘十一本就能言善辩,一番观点输出后,大家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群雄道:“妙啊,严丝合缝,这回算是开眼了。”
“这才是高手,有理有据,入木三分。”
“安静,都别吵吵,听大旗社怎么回击的。”
“噗!”就差一口老血喷出了,猝不及防,画风突然变成这样也是我和王有利始料不及的。
“当啷。”王有利手中的利刃也掉落在地,他茫然地看着我,不知该不该弯腰去捡。
台上五行门一辩黑虎旗旗主赵黑虎仰天打了个哈哈,不慌不忙上前,不紧不慢地输出着自己对于文明和规矩的理解,台下群雄不时喝彩鼓掌,仿佛已完全沉浸其中,乐在其中。只有我和王有利二人已然懵逼,彻底迷失在了光明顶的浓雾之中。
原来“能吵吵解决的事就尽量别动手”这一法则在江湖中依然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