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刚过,烤了一天的太阳终于偏西,日头没有那么毒辣了。
沈府沈家老夫人的院子里正在摆饭,晨昏定省的老小自当留下用饭。沈重年今日在上书房与皇帝“交心”,心情颇好,往常不喜欢热闹的他,此刻就坐在老夫人榻边的椅子上,准备与家小一同用晚饭。
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还没进门就大喊着,“老爷——老爷——”。
沈重年面露不悦,偏头看向纱帘外,管家已经跪在那里。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管家因为跑了一路,有点结巴,“老,老爷......楚,楚,楚相进府了!”
沈重年愣了愣,瞅瞅一屋老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便问榻上的老母,“娘,他,他说什么?”
沈老夫人沉沉道:“楚淮山来了!快,你们姐妹几个赶紧到里面暖阁回避!”
一旁的几个妙龄姑娘在丫环的簇拥下匆匆躲到了后面。
沈重年站起身来,“不对啊,我们俩早就绝交了!他怎么会来?他说来我就要见他吗?凭什么?”
沈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他来自有他的道理,他现在是摄政大臣,大周的相国,皇上的岳仗,他要来,你能不见么?”
沈重年咬了咬牙,“好,就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不过,他也太霸道了,说来就来,都不等管家通传完,把我沈府当成街口的菜市场了?”
话音未落,楚淮山的半笑半威的声音已在帘外响起,“沈将军,叨扰了!”
沈重年瞬息换作笑脸,迎了出去,“相国大人!”
门口丫环挑起纱帘,楚淮山一袭深蓝色便服踏进屋里,身后跟着还穿着侍卫装,手执佩剑的楚大公子楚河。沈重年知道皇宫守卫换班时间,猜测楚河刚从宫里回来就跟着楚淮山来了。
沈重年对着楚淮山施礼,脸上的笑容很是亲切,“今日吹的什么风竟把相国大人吹到这儿来了,舍下真是蓬毕生辉呀。来人,奉茶!”
楚淮山也呵呵笑着,并不急着坐下,而是走到榻前给沈老夫人请了个安,沈老夫人笑着喊他起来,叫他不必多礼。
楚淮山这才落座,楚河立在他的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沈重年端起茶盏小啜一口,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一边问,“不知相国大人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楚淮山端着茶盏,含着笑,淡声说,“老夫人和沈夫人都在,正好。”
此话一出,屋内的沈府三巨头:沈老夫人与沈重年夫妇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沈重年忍着要将将楚淮山处决的冲动,问:“哦?相国大人这话我听的糊涂,还请相国明示。”
楚淮山说,“不知沈兄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两家人春日踏青的事情?”
都绝交十几年了,十几年前踏青的事情鬼才记得!
沈重年作思索状,“倒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沈夫人身怀六甲......”
话说到这儿,沈重年与沈夫人都想起来了,两个人心里俱是一沉。
沈重年眼睛瞪起,“相国大人此话何意?”
楚淮山哈哈一笑,将茶盏放下,“记得就好!当时我们阿河就跟着我的后边儿,已经虎头虎脑的,你对他甚是喜欢,指着夫人的肚皮说,将来若你家夫人生下的是个女儿,就配给我们阿河做媳妇儿!”
沈重年双唇紧绷,眼睛盯着楚淮山,眼锋凌利。
楚淮山并不当回事儿,脸上笑容更深,“我没记错的话,沈夫人生下的就是沈二小姐沈岑吧。”
暖阁之内,挤在一起偷听的三位姑娘俱是一怔,其中两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在了中间那个鸭蛋脸儿,观之可亲的少女身上,她便是沈府二小姐沈岑。
老大老三一人一边握了沈岑的手臂,“竟有这事?”
沈岑一脸茫然,“我什么不知道。”
老三跺了一下脚,“可是二姐不是要进宫做皇上的妃子么?画像和庚帖都交了上去,怎么能嫁给楚河?听说那个楚河脸黑如铁,凶的很呐。二姐这样神仙般的人落到楚河手里,还有活的路么?更何况爹爹与楚相素来不和。”
沈岑听着眼泪就充盈了眼眶,握着帕的手抵在唇边便冲了出去,决绝之中又带着柔弱喊道:“我不嫁!我不嫁楚河!”
说罢,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沈老夫人向来疼爱这个嫡亲的孙女儿,她下个月就要入宫了,这些日子更疼爱的紧,看到孙女儿哭着跑出去,暗自叹了口气,怨看沈重年。
你们男人家的拜把子干嘛拉扯上我的孙女儿?
还指腹为婚!
立在楚淮山身后的楚河浓眉凝着,有些茫然,他才回府还没进门就被父亲拉着上了车,一路到达沈府,原来父亲是来跟沈重年谈这个的。
不过,指腹为婚的事情,他是毫无印象的,也没有人对他提起过。这些年忙于公务,婚事着实是耽搁了。
沈重年已经气结,只差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看着楚淮山,说不出话。
他的宝贝闺女入了宫必得皇上宠爱,将来诞下一儿半女,便是沈家上下的荣耀,前途不可限量!楚淮山明明已与他绝交十几年,这个时候将这件旧事提起,不是成心来搞破坏为皇后扫障碍,顺便恶心他们沈家的吗?
士可忍,孰不可忍。
沈重年的爆脾气上来,腾地起身,撩起衣袍,用力一扯,“呲啦”一声,袍子断裂!
他拎着半截断袍,对楚淮山说,“相国大人,今日你若是来闲话家常,或为公务,沈某都可以放下前嫌,但指腹为婚之事,还是免了罢!你我早已断义,今日我再次声明,我们沈家与你们楚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当初的话自然也不再作数。难道相国要跟皇上争人么?”
后面的楚河见沈重年如此架式,本能地提起剑来,出鞘一截。
沈重年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剑,将断袍掷于地上,放缓了一些声音,“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恭送相国大人。”
楚淮山起身,脸上笑容已悄然褪去,慢条斯理道:“我本无意要什么结果,只要你们记得,你们承认有这回事便好。你沈家女,辜负了我楚家男儿。
说罢,楚淮山领着楚河离开屋子。
到了外面,楚河将剑完全放入鞘内,跟在父亲身后。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夜幕降临,他隐约看见所过之处有一物,弯身拣起,才看清是一方丝帕,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驻足,左右看了看,并无其他人,只好先将帕子放入袖内。
沈岑跑了一段路,发现自己的帕子不见了,返身回来找,还没踏进院子,便看见自己的帕子被男子拣去了,她下唇一咬,暗自懊恼,又不敢追上去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