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慈只觉得Frank露出了可爱气,岂不知在Frank眼里她也一样有着与平日不同的新鲜有趣。
比如她明明说可以吃辣,结果点菜的时候要了微辣汤底;饶是这样,也还是鼻尖冒汗,吐着舌头说好辣。一边说着辣,一边继续开动。
Frank暗笑,在吃火锅这件事上,Monica属于典型的外强中干。明明吃不了辣,还是忍不住要吃,这就是小孩子心性了。
饭罢沿着宽窄巷子游玩一番。建筑是清朝时期古色古香的风格,沿街开满了商铺,饭店和旅馆,各种在其他旅游地都能见到的工艺品摆在街边,吸引着像他们这样的人的眼光和青睐。
赵慕慈不禁觉得,这种对景点商业化的布置,其实就像给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化了大浓妆一般,不仅显不出成熟美和都市感,反而连原来清纯本真的好看一并抹杀了。
虽然如此想着,看到可爱的小物件,工艺品,小动物,也还是会忍不住凑上去,玩弄欣赏一番,跟平常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Frank瞧的有趣,Monica出了上海市,宛如换了个人一般。精致专业都市感统统不见了,眼前所见就是一个顽皮女孩子。
看她在问一个很丑的小布偶价格,卖主回答三十块,她不吭声了,似乎在犹豫。Frank掏出三十块,替她买了。
赵慕慈哭笑不得,又不好说什么,于是道了谢,将布偶揣在兜里。
却也不敢再过分流连,怕Frank一时兴起,见一件买一件,那可都成了行李。
赵慕慈想起不远处有个人民公园,于是提议去那里,看看和上海的人民公园有什么不一样。于是两人来到人民公园。
公园大约都是相似的,不一样的是这里的人。
正好赶上一堆老人在跳街舞,领舞的老太太穿着汗衫一头灰白短发,跳的很带劲。赵慕慈瞧着高兴,忍不住也跟着轻轻抖起来。
Frank轻叹一声。
赵慕慈回头,问怎么了?
Frank说:“一想到你将来要跳广场舞,”
赵慕慈当即咯咯笑出声来。Frank含笑止住,不往下说去。
笑罢也还是不能输,于是说:“也许你在你们小区领舞。”
一时转到一处古朴的门坊前,匾额上写着两个字,原来这就是颇有名气的鹤鸣茶馆了。进去看,一张张老式竹桌椅摆满了场子,人们三五成群,喝茶聊天打牌,地面到处散落着瓜子皮,场面很是热闹。
Frank提议坐下来歇一歇,也感受一下成都人的慢生活。于是两人选在一处小湖边坐下,Frank点了白茶,赵慕慈点了金银花茶。
两人观察着周围喝茶的人。只见人们围坐一起,或是聊天,或是下棋,或是打扑克。他们脸上是一种与世无争的闲适与热闹,即便为某个话题,某一步棋,某一出牌争执两句,也是笑着闹,很快又回转到愉悦里去。
Fran早已进入了状态,学旁边几个当地人,身子沉下去,手抱在肚前,一副葛优躺的模样。
看到赵慕慈仍端庄的坐着,于是教她:“你这样躺着,舒服的很。试试。”
赵慕慈不习惯,还是端正的坐着。Frank一看要起身帮她,她忙说好了,也将身子沉下去,渐渐的感到放松了。
Frank:“怎么样?感觉不一样吧。”
赵慕慈笑着点头:“当然。”
Frank:“偷得浮生半日闲。此刻你我都不是律师,只是这小湖边两个喝闲茶的人。”
赵慕慈本来在网上查询了很多周边的景点和去处,还有点担心一下午的时间逛不逛的完,是不是要匆匆忙忙的去到每一个地方,虽是躺坐着,心里也还是有一丝隐隐的焦灼。听到Frank这样说,忽如醍醐灌顶一般释然了。逛不到有什么要紧?就捡这一处小湖边,好好喝茶,好好放松。
一时无言,便发起呆来。
不远处几桌讲本地方言的茶客高兴的甩出一张张牌,声音很大的欢呼着胜利,吸引了赵慕慈的注意。这些人衣着普通,面相普通,消遣的茶和牌也如此普通。换成所里和周围认识的同事,大概会觉得德州扑克才配玩。因为德州扑克是投资者们最喜欢的游戏,是聪明人的游戏,律师当然也要喜欢。
尽管这些普通的人们玩的不是德州扑克,大概也不懂什么精英人士的境界和讲究,但他们仍然活得这么尽兴,这么开心,这么热闹。看那个赢了牌的男子,面仰向天空哈哈笑着,手指着同桌的伙伴挑衅着,仿佛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赵慕慈思忖,至少他们是比她要开心很多的。这几年来,她何时有过这样开心的笑容?发薪的时候?拿奖的时候?还是加班的时候,或听到Danny噩耗的时候?
即便是被夸奖羡慕的时候,即便是花钱的时候,跟这种开心相比,也是远远不及的。因为她得到的赞美和羡慕都是有代价的,花钱很多时候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快乐,而是为了他人的评价和目光。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开心?
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念头闪现:开心还需要理由吗?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是有权利去开心的。
这样想着,不由得问出一句:“人为什么一定要拼命做优秀的那一个?”
Frank答不上来。但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他思考半天,这样说:“也许有些人注定不凡。”
赵慕慈:“也有可能是接受不了平凡的自己。只有在优秀的阈值里,才觉得自己是配活着的。或者,只有到优秀的程度才能生存。”
Frank没有答话,看了她一眼。这样悲伤的话,是有感而发,还是感同身受?
赵慕慈似乎也察觉了,面前的人是Frank,是同事Frank,是和她的老板有合作,进而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合伙人Frank。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调整了情绪,又成了平素里熟悉的那个赵慕慈了。
过来一位戴着头灯,穿着制服,拿着一套工具的采耳师傅,问需不需要采耳。Frank当然要,而且要全套。
赵慕慈又在犹豫了,她有点放不开。显然在享受这件事上,她远远赶不上Frank。
但是Frank说,如果她不陪着一起,他的快乐也会打折扣,因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赵慕慈不好再推,只好屈服。
于是在五月中间的这个下午,在小湖边凉凉的习风中,两位来自大上海的工作狂人被成都的采耳师傅服务的快要睡着了。
两位师傅离开了。赵慕慈从小时候伏在奶奶膝头的那种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Frank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舒服吗?”Frank问。
“嗯。”赵慕慈答。
Frank展了展腰,看着小湖上的两只鸭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跟她说:“要学会放松。绷太紧容易出毛病。”
赵慕慈暗想,放松?她有这个资格吗。天天被老板催,被客户催,还要盯着小朋友们,哪敢有一丝松懈。说到底,Frank和她实际上是站在两个层面看问题。作为系统中枢的老板级人物,当然可以谈一谈放松。而作为零部件的她,以及她的同事们,唯有兢兢业业,克己奉公。
一阵凉风吹来,拨乱了她的头发,也令她惊觉:这么惬意的此时此刻,只怕不轻易有。她不去珍惜享受,却在这里满腹牢骚,实在是煞风景。
于是点头:“很对。一张一弛谓之道。”
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松弛下来,懒懒的靠着椅子,发一会呆,吃几颗瓜子,抿一口茶,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
美好的时光过的总是那样快。赵慕慈正觉得可以放松下来了,电话响了。原来是客户打过来问事情。赵慕慈只好坐起身,耐心回答问题。Frank正瞧着,自己电话也响了,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于是两人各自偏转头讲起电话来。一时间,闲适不见了,小湖边竹桌椅上的闲茶二人组,顿时切换回工作狂二人组。
虽然尽力克制了,但两人的谈话声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人们听到这二人在说“证监会”、“股东表决”、“董事会章程”、“仲裁委”、“高院判决”、“调解谈判”、觉得这二人高深莫名,所谈内容远远超出他们日常接触,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赵慕慈和Frank也感觉到了。Frank一边讲电话,一边对赵慕慈打手势说撤。于是二人起身,离开了鹤鸣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