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在小队的墙根下呆得久了,因为穿的是水鞋,总感觉脚有些凉,尽管太阳已经升起了挺高,向阳的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但来自脚下的凉让牛三有些受不了。
牛三的脚曾经被冻伤过,那是在公社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路远牛三和路远的好多同学都住在学校里,学校为路远的学生安排了宿舍,用空教室改的宿舍,除了四面墙,就是两侧各放了一排通铺,路远的学生晚上就住在这里,住校的学生每周从家里带些米到学校,学校专门安排了个大爷给住校的学生作饭,菜是没人烧的,夏天的时候,大爷会把校园里种的一些青菜,洗净加些盐水,给学生做个咸菜,冬天就只能孩子们自己每周末回家带些咸菜下饭。牛三的脚就是在宿舍的时候被冻伤,尽管牛三娘特意给牛三做了棉鞋,但晚上的时候,宿舍里取暖只靠做饭大爷给送来的一个装上炭火的火盆,是起不到太大作用的,学生们大多手脚都被冻伤过,那一年牛三的脚冻得好像更严重一些。整整一个冬天,牛三的脚都在流着黄色的脓水,直到进了腊月,学校停课,牛三回到家,牛三娘特意找人要了些獾油,抹了才好些,不过自那年开始,牛三的脚只要是冷了,伤口那里都很疼。
墙根下已经聚焦了十几个村民,有三个妇女也在旁边聊着家长里短,其中包括黄老五家的媳妇,听着口气,好像也是自豪的说着昨天家里垛柴的事。
牛三开始在人群中来回踱步,为得是让脚上备注流动起来,也让活动的脚暖起来。
牛三的举动引起了人群中部分人的注意。
“牛三,你这来回溜达啥呢,媳妇没生呢着急了咋地?”说话的是村里的黄国立,年纪比牛三大一岁,俩人一起长大,一起上的小学,所以俩人平时也经常开开玩笑。
黄国立的话,引起了几个村民的一阵大笑。
牛三也跟着大家一笑:“我着啥急,这事老爷们着急也没用呀。”牛三为了避免尴尬,又接着说:“你喂完奶了?不怕一会你媳妇又催你回去喂奶。”
牛三的话又引起了村民的一阵大笑。
黄国立媳妇去年年底生了个儿子,因为生了孩子后,奶水不够,所以孩子一直吃奶粉,今年开春的时候,黄国立正准备去地干活,黄国立媳妇因为身边没人帮着冲奶粉,在屋里大喊了一声:“国立先回来喂奶!”而这声吆喝,恰好被在黄国立家门前等他一起下地的几个村民听见,于是传成了村里的笑话,都拿黄国立出门之前得先喂奶开他的玩笑。
黄国立已经习惯了村里人说他喂奶的事,反而觉得自己给大家带来笑料还挺愉快。在周围人都笑过之后,他说道:“我喂奶我天天能见到孩子呢,你倒好,孩子送走了,见都见不到吧。”
黄国立说的是牛三媳妇去年生的女儿,因为从牛三媳妇怀上这个女儿开始,计划生育的宣传就从上到下宣传开来,牛三做为村会计,也的文化,自然是懂政策,所以牛三媳妇生了孩子后,牛三隐瞒了下来,没有去大队报户口,又愉愉的把刚出生两个月的孩子送回了媳妇的娘家,孩子一直在姥姥身边喂养着。媳妇在娘家是最小的女儿,而且嫁到了外地,娘家嫂子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所以自然是没人去娘家检查生育的。
牛三把孩子送出去喂养的事,自然村里人是都知道的,惟一装作不知道的就是村长黄万宇,黄万宇从弟弟黄万山那里,知道计划生育政策执行的力度,所以他思来想去,对牛三这样的事,他当做不知道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村里也有另外一户人家,孩子也送到了外地喂养,那就是村上老师黄玉芹家的二儿子,黄玉芹家二儿媳妇也是生了个女儿,在娘家生完孩子,直接就没抱回家,两个月后两口子回到村里,自然心知肚明的村里人,也没人问孩子在哪的话。
牛三不敢接着黄国立的话再往下说,这事总归是越少人提起是越好的,于是岔开话题,冲着刚从沟下上来的几个孩子喊:“你们几个别下到沟下玩了,冰上有雪,你们滑倒了屁股摔两半。”
听到牛三喊,旁边聊天的几个妇女,也赶紧喝斥着,让几个孩子别在沟下去玩。
牛三在旁人聊其它话题的时候,悄悄溜出了人群,向家走去,忽然想起,按日子算的话,再过几天已经是女儿一周岁生日了。不觉得有些伤感。
毕竟是冬天的第一场雪,路上的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已经化得软棉棉的,牛三走路带起的雪落在鞋上,把黑色的水鞋清洗的很亮眼。
牛三父辈兄弟三个,牛三的大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没成家就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牛三的二伯家有两个兄弟,大哥牛喜一直没有成家,二哥牛福虽然也成家了,但现在还没生育,所以一牛家人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丈落在了牛三的身上,牛家也都期盼着牛三这次能成功为牛家添个儿子。牛三虽然没和媳妇细谈过此事,但牛三媳妇从家人的态度上,早就清楚,只有再生个儿子,在这家里才能抬起头。
牛三远远看见父亲正在院门口给马梳毛,去年底分了田,牛三和父亲两家一起分了这一匹马,一辈子和庄家打交道的牛三爹,对牲口是非常爱惜的,也每天都精心的伺候着。牲口对农村人来讲,算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办,春天翻地、拉犁,夏天犁田松土,秋天拉庄家粮食,冬天拉车串门赶集。
牛三父亲见牛三已经来到近前,回头问道:“听你娘说你媳妇要躺下了?还有几天,我看你咋不着急呢,赶集了吗?你丈母娘啥时来?接生婆找好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牛三一时应付不过来,不过牛三被父亲这一问,倒是理清了思路,牛三想了想,慢声回答道:“雪化了我赶车去把她娘接来,路过大队那,顺便赶集,接生婆还找前院三奶奶就行,秋天打场时已经说过了,她最近也一直在家等着,这两天生不了,估计还得半个月吧。”
父亲没有理会,继续拿着一把齿样的刷子,刷着马身上沾的泥土。
牛三忽然想起来家里的黄米已经泡了几天了,明天得磨面了,于是和父亲说:“爹,明早我去磨面,你早点喂好牲口。”
父亲应了一声,算是收到。
牛三转身回到自己家院子,媳妇已经在家里开始做饭,满屋白色的热气,顺着牛三掀起的门帘跑了出来。
媳妇刚把酸菜炖到锅里,见牛三进屋,嘟囔着:“让小六在这边吃吧,他不听,说娘中午要蒸糖包子,回去吃好吃的了。”
牛三转身进到里屋,炕上,摆着着给生孩子准备的布包袱,打开的包袱最上面,放着一双黑色红相间的小虎头鞋,这鞋是上次牛三秋收前和村长去大队里开会,路过集市时买的。牛三媳妇也非常喜欢这漂亮的小鞋。
村里的夜总是黑的很早,牛三和媳妇吃过晚饭,早早的睡下了。